簡一歆來到這個新的小世界。
她此時是一具傀儡,還未認主、所以不能動作、也不能言語。
她閉著眼,靈魂漂浮在漫無邊際的黑暗中,又像泡在溫度適宜的水中舒適——
可這不對,簡一歆敏銳地發覺不同。
“替命傀儡作為半神器,即使在‘沉睡’中,也擁有堪比化神的神識,五感通明。”簡一歆對09重複著資料上所說,“現在明顯不是這樣。”
此時的簡一歆能簡單聽到一些聲響,就像普通人淺眠時能聽到點外界的動靜,卻無法‘醒來’做出回應。
09抱頭:“論壇上說,高等世界出現什麼都很正常,看來奇怪的bug又增加了。”
簡一歆沒有回應09,因為她聽到一陣貓兒似的腳步,有人靠近了自己。
接著,她麵容上劃過輕緩溫柔的觸碰,仿佛對方把她當做稀世之寶般對待。
是這個世界的青陸嗎?
簡一歆無從得知,她現在隻能靜靜等待著自己被認主,從而蘇醒過來。
她來到這個小世界的切入點,就在傀儡被認主之前,應該快了……
果不其然,簡一歆很快聽到另一個聲音響起——
“師妹。”
積著薄薄冰雪的窗欞下,鬱儀的手仍在傀儡精巧明麗的五官上勾勒盤旋,她的動作很輕,像羽毛翩然擦過指下的溫膩皮膚。
真像活生生的人啊……鬱儀漫不經心地想。
如果簡一歆此時能使用神識,便能“看到”鬱儀蒼白的唇微微勾起,漂亮的桃花眼宛如望不到底的深淵,詭譎莫測。
就這樣毀掉她嗎。
鬱儀尚在思索,門外傳來了動靜。
不等她應聲,口中喊著“師妹”的男子直接推門進來。
鬱儀眼中迸發出深刻的仇恨,隨即如雪遇水,化解得無影無蹤。同時消失的,還有她對著傀儡流露的本性。
她收回摸著傀儡的手,不著痕跡地捏了捏自己細弱的胳膊。
現在還不能。
身後傳來杭蘊和的聲音:
“師妹,你又把傀儡取出來作伴了?岱淵峰上到底寂寞,其他師姐妹都盼著你去和她們作伴呢。更彆說宗主那麼關心你,你不若搬去主峰,師兄也放心。”
杭蘊和對自己這副模樣,當真熨帖仔細極了,鬱儀眉心跳動,心中冷嗤。
她上輩子感念這樣的師兄,更因為他是父親唯一的親傳弟子,在父母仙逝後,鬱儀和這位岱淵峰大師兄的關係親近許多。
甚至他口中提到的其他師姐妹和宗主,在她麵前,都是百依百順、溫言軟語的,連宗主之女曲希蓉也越不過她去。
這一切迷了上輩子那個鬱儀的眼,讓她認為父親的宗門良善至極,對她這個遺孤頗為照料——
多麼天真的蠢東西。
多麼卑劣汙穢的淩雲宗。
鬱儀抬眼,又看了看傀儡。
傀儡無悲無喜,神態安然,姿容華美。
跟他們比起來,這具傀儡反倒不是最讓她生恨的了。
杭蘊和說完那番話,見小師妹仍對著傀儡不動,隻留給自己一個纖細無聲的背影,杭蘊和心底下莫名有些不安,他忍不住放柔了聲音催促道:
“師妹?可是身子又不舒暢?”
“不曾。”少女轉過身的同時說道,“你尋我何事?”
不同於其他師妹,麵前的鬱儀師妹有一副微微低啞的好嗓子,聽得人心底直顫。
更彆說她那自帶風流的桃花眼,美目瓊鼻,細肩長頸,小小的臉蒼白著,穿著一身青碧衣裙,格外惹人憐。
饒是總見她的杭蘊和,也不禁被這位師妹所惑,心頭燃起些許不可言說的渴望,他頓了頓,力持鎮定道:
“宗主命我們去主峰,見一見他。”
淩雲宗有九座天階主峰,但都各自被主人起了名號,隻有宗主曲航所在的那個,被尊為主峰。
從前的主峰是岱淵峰。
鬱儀回憶著這時的自己會如何回應,略顯生硬地彎起了唇,露出甜美開心的笑,輕快道:
“好呀,有幾日沒見曲伯伯了,還有希蓉姐姐。”
麵前的少女純真可愛,偏又姿容絕色,杭蘊和不敢多看,卻又禁不住在心底微歎,可惜,師妹已經是個廢人了。
若是日後討來做個妾室,也不知宗主和希蓉願不願意容下她。
離開洞府前,杭蘊和看了眼窗欞下的傀儡,道:
“傀儡便這樣放著?”
他的視線粘在豔麗傀儡上移不開,自然沒看到他身後的鬱儀定定地看著他的側臉,眼神冷徹,聲音卻甘甜:
“這是在宗門內,還能有人偷了她不成?”
杭蘊和笑笑,戀戀不舍地收回目光:“倒也是,我們走罷。”
鬱儀的目光凝了凝。
杭蘊和的神情很自然,無半點生硬。
而且如果他知情,他就不會多此一舉地提起傀儡,引起自己的注意,直接用調虎離山之計,把自己帶走就行。
前世,鬱儀隨杭蘊和去了主峰後再回來,傀儡早已不翼而飛,不知所蹤。
替命傀儡是半神器,滿修真界也尋不到第二個來,當下宗門上下震動,為此鬨了個翻天覆地,最後才在一個外門弟子那尋到。
外門弟子如何能繞過禁製,偷到岱淵峰頭上,無人能解釋,最後曲航給出的理由是這名弟子是魔修的臥底,身攜天階寶物破開禁製,盜走了半神器。
當時的鬱儀抱著好不容易尋回的傀儡,半點不疑地信了。
如今的鬱儀在回到這個時刻前,曾在上一世那慘淡無光、雪壓霜欺的後半生,把自己的從前經曆掰碎了的想了遍,愈想愈明白,也愈想愈瘋狂。
此時的鬱儀已經是個廢人,與凡人無異,杭蘊和沒把她放在眼裡,也就半點不曾察覺她的異常,隻溫和道:
“宗主還在等著,還有希蓉。”
鬱儀點點頭,走出洞府時,當著杭蘊和的麵,開啟了洞府的禁製。
這禁製並非洞府自帶的簡單禁製,而是鬱儀之母在世時出手煉製的,比宗門大陣也不差什麼,當然,開啟一次所耗的上品靈石也令人咋舌,杭蘊和從未見鬱儀開啟過。
“怎麼……?”他驚異道。
鬱儀翩然轉身,雙手背在身後,模樣嬌俏,天真道:
“她一人在裡麵會害怕的。”
“好啦師兄,不是去主峰。”
說著,鬱儀率先離開洞府,腳步輕快。
杭蘊和在她身後,搖搖頭,模樣無奈寵溺。
主峰上有淩雲宗大殿,曲航向來在這見人。
他放出神識,見鬱儀和杭蘊和已經走到大殿門口,便和女兒曲希蓉道:
“……總說要拉你鬱儀師妹來主峰住,今兒我幫你把人喚來了,你可得自己央求去,看你師妹喜不喜歡。”
“雖然師妹才來不久,但她很喜歡和我作伴的,岱淵峰上孤孤單單的,師妹一定肯。”
說著,鬱儀和杭蘊和步入大殿,曲希蓉先看向杭蘊和,才看向鬱儀,露出笑道:
“師妹,這兩日不見你來主峰。”
“倒也不曾見師姐去岱淵峰尋我。”
曲希蓉笑僵了僵,但鬱儀模樣自然嬌嗔,隻是小女孩的撒嬌口氣,曲希蓉不曾懷疑,道:
“我每日要修行,總不得閒去岱淵峰走一趟——剛剛我和爹爹還在說,那岱淵峰孤寒寂寞,師妹不如來我這住,單給你辟個洞府,比岱淵峰熱鬨極了。”
“與師姐一同住?”
見鬱儀露出期待的神色,曲希蓉心裡不禁自得起來,麵上仍像是往日那個淩雲宗大師姐般大方道:
“是啊,你可喜歡?”
“喜歡是喜歡——”鬱儀頓了頓,蹙起了小眉頭,“那岱淵峰日後還是我的嗎?”
曲希蓉的笑一滯,連杭蘊和的神色都不自然起來。
鬱儀恍若未覺,纖長的食指點著下顎,還在自言自語,聲音哀傷低迷:
“雖然我與爹爹、娘親從前不住在岱淵峰,但聽說爹爹是在岱淵峰長成的。”
“爹爹說他日日在峰頂練劍,練了幾萬日。那滿山的嚴寒霜雪,俱是他寒淵劍氣所造就的,我看著岱淵峰,便像爹爹……”
鬱儀說到這,曲航打斷她:“小儀,你莫要傷懷,不管你搬不搬來主峰,岱淵峰都是你的,你爹爹為宗門而死,有我在的一天,就沒人能動你爹爹留下來的東西。”
曲航說得慈愛端和,又大義凜然,一時間眾人都動容。
“曲伯伯說的我自然信——不過,為何說的這樣嚴重,宗門對我這般好,哪有人想動我爹爹娘親的遺物呢?”
鬱儀說著,對著曲航歪了歪頭,模樣嬌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