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穹靈當年對我說,她會死。”
“……什麼?”鬱儀睜大了眼,山風從她耳邊呼嘯而過,將楚風這句話吹得虛無空靈。
楚風正色,加重語氣重複了遍剛剛那句話:
“穹靈說過,她會死,早在活著時,她便預見了自己的死亡。”
這場對話發生在貝闕仙宮外圍。
鬱儀和曼枝到了後不久,貝闕仙宮的秘境開啟。在道修人士都進入後,鬱儀隨著曼枝來到了秘境入口。旁人需要憑借信物才能進入的地域,她們卻不受阻礙,直驅而入。
在外圍這座通體冰雪的高山上,她們見到了早就等在這的、孤身一人的楚風。
鬱儀聽楚風交待了番她和曼枝的往事恩怨,又聽到她說起與自己有關的事。
鬱儀的視線牢牢定在楚風身上,帶著壓迫。
此時楚風為了印證自己的話,已顯出了半妖形態,自腰下起便是一條粗壯瑩白的蛇尾,閃著妖異冰冷的光,幾欲與身下冰雪凝成的山融為一體。
楚風當真如她所說是妖修,那其它事也如她說嗎?
楚風又道:“我早該以另一種方式告知你,但你母親叮囑過,直到此時才能說與你聽。”
鬱儀一直未出聲。
旁邊揪了根絨草逗小貓玩的曼枝眼一斜,直接把草摔到楚風尾巴上:
“之前你可未曾說還要跟鬱儀說這些事兒,看把孩子嚇的,都懵了。”
“吃醋了?”楚風對著曼枝可沒那麼正經了,眉尾橫著肆意,逗她,“怪黏人的。”
“今天我就扒了你皮做衣裳——”
“你的燈不就是我的蟒皮製成的麼,真要渾身上下都裹上我的味道才高興?”
“嗬,我改變主意了,先拔這根蛇信子。”
曼枝此時要是狐狸形態,毛都炸開了。楚風倒氣定神閒,蛇尾悠然地輕輕掃動。兩人分開時分明個比個的高冷,聚到一處卻鬥嘴個不停。
直到鬱儀終於出聲,打斷她們見縫插針的互懟:
“若按你所說,殘碑是我娘親放進來的,可仙宮千年開啟一次,她是如何做到的?”
“——另外,殘碑在何處?”
鬱儀的問題直指兩個核心。
穹靈在這世上當真是無所不能嗎?
還有,雖然楚風以妖身去證實她的說法,但鬱儀不會輕易相信,她要親眼看到殘碑和上麵蛇口蓮的存在,才會真正相信她說的一切。
在鬱儀沉沉目光下,楚風頓了頓,遙望正南方向。
夾雜著冰霜的風浪襲來,碎雪擦著她們幾人飛過,徑直向正南方、也是這個秘境的中心湧去——
鬱儀腳下踩著秘境中至高的雪山,跟著楚風的視線向那邊望去,看到在層層山巒樹木遮擋後,半遮半隱的一座純白宮殿。
那是貝闕仙宮本體,光是這般隻能看到一角,已覺得像嵌在此處的一顆生暈明珠,遍地是使道修趨之若鶩的頂尖秘寶。
“在我待在你父母身邊時,我從未見到能擋住穹靈的空間,這座秘境也不例外。隻是她在世人麵前常做偽裝,不止你,我也是恢複記憶後才記起這點。”
“我想過她為何要將殘碑放入仙宮,最後我隻能猜測,蛇口蓮早已絕跡,殘碑又是須彌石製成,放在眼下修仙界是至寶。因此她將殘碑放在千年開啟一次的此處,等我們來尋。”
“這些隻是你的猜測。”
鬱儀語氣淡淡,她撤去魔氣構成的屏障,讓凜冽冷風刮在身上,一堆碎雪撞到她手間,被她慢慢碾碎,簌簌雪末墜向地麵,而她抬眼,隔著嘯嘯寒風看向楚風:
“你根據常理推測我娘親的動機,但你不敢肯定。”
楚風頓了頓,彎起淡色的唇:“是。對我來說她全知全能,她細細布置好了每一個人,而我看到的隻是我所能看到的事物。”
楚風青灰的長發被風吹得拂在身後,渾身純白,幾近聖潔,她口吻虔誠,仿佛穹靈是能與天道比肩的存在,登時讓曼枝嗤了半天直翻白眼,也讓鬱儀瞬間恍惚。
穹靈……她的母親,雖然記憶隔了一世,但至親的模樣在她心中從未淡去。她與穹靈說是母女,相處起來卻更像姐妹,親近之極。此時聽著楚風口中的穹靈,鬱儀第一次覺得母親如此陌生。
她視線從楚風穹靈身上劃過,望向仙宮方向,宋翩躚應該在那裡。她突然很想見宋翩躚,很想。
身旁傳來楚風的聲音:“殘碑目前在仙宮內圍,我們得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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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的仙宮內,非但沒有平日秘境探寶的劍拔弩張,反而一派和氣,平日裡的奪寶達人們如今都成了講文明懂禮貌的新時代道修。
無他,隻因這仙宮裡行事是有規矩的。外圍隨眾人探索,但在內圍這些至寶上,早由各宗門各大州牽頭,定下了規矩。
若是看上了什麼,便要和同境界的修士比試,勝者得寶。若是境界不同,便要請同行友人幫扶,但每人隻可下場兩次。
因而現下大家說話都比從前客氣不少,臉上帶笑,都盼著等下互相幫忙呢,簡直是千年一遇的和諧場麵。
宗門弟子跟著宗門,散修則組成州府隊伍,大大小小三三十支隊伍聚在了仙宮這個寬闊的庭院中,圍著正中央一窪奇特的玄色水池,也是仙宮八景中最奇的一景。
“……這池名為洗硯池,瞧見沒有?除了它和那半扇門,這仙宮裡就沒有第三處玄色了。”
早早做過功課的道修給師弟科普道,努努嘴:“這池子裡出的寶物是最好的,從沒見過天階以下的,咱們看個熱鬨就成了。”
師弟視線繞過庭院一圈,心有戚戚然,小聲道:“可不是麼……我這輩子就在咱們城府大典上見過一次渡劫期,今天見了整整五位。”
平日他們師兄弟好歹是合體化神,在外行走也是被奉起來的老祖宗,可到了仙宮裡一看,除了幾個貴不可言的仙二代,最小的都是個化神初期。
平平無奇化神期。
師弟的目光明裡暗裡地看向一處,卻懾於對方的威儀和豔光不敢直視。
那渡劫中唯一的女修身旁不僅如眾星捧月般、簇擁著淩雲宗的道修,連天風城的人都圍在她身旁,兩家勢力一左一右拱衛在她身側,擰成了場地中最大的一股力量,不少人都在偷偷打量那處。
但師弟莫名覺得,不少人如自己這般,不是因對方人數最多心生警惕,而是目光會不由自主地被那個紅衣女子吸引過去,癡癡看上一眼,回過神後又敬畏移開。
他快速瞟了眼就收回來,低聲問師兄:“那位渡劫是……淩雲宗何時出了這麼號人物?”
“你這是閉了多久的關哪?”師兄恨鐵不成鋼,同樣壓低了聲,將淩雲宗一通風雲變幻說給他聽,言畢道,“最近傳的滿修仙界的就是這麼回事,要說這位宋宗主當真不一般哪,聽聞以前的那位曲宗主,如今在淩雲宗的刑山被折磨的……嘖嘖嘖。”
這位顯然並不能知道具體情形,跟說書似的感慨了幾聲糊弄過去了。這也是如今修仙界現狀,捧著第一天宗的瓜一頓猛吃——
岱淵峰鬱儀失去雙親,從天之驕女一夕變為廢人,又憑借替身傀儡扶搖直上,不僅報了仇,還將淩雲宗奪回手中,快意恩仇。這瓜吃起來爽口極了,誰聽完不喊一聲好。
師弟唏噓幾聲,又忍不住看向淩雲宗方向:“不知等下這位會不會出手,也好讓我們一睹風采……”
“宋道友?”
錢度喚了喚宋翩躚,他手中拿著個通體碧綠的玉盒,見宋翩躚回神看來,將玉盒遞過去:
“原本說從內圍出去再仔細尋它,沒成想這麼巧就被小隊的人撞見了,幸不辱命啊。”
宋翩躚心有預感,接過玉盒打開一看,果然是凝脈續神果,她此行的目標。
此次仙宮在天風城開啟,照例天風城的名額會多出一些,錢度人手寬裕,在眾人聚在內圍時還能分出一小隊人去外圍尋寶,優勢格外大。
但能取回凝脈續神果,少不了和伴生妖獸纏鬥一番,宋翩躚感念錢度將自己的事放在心上,含笑道謝:
“多謝錢道友。”
“哪裡。”錢度擺擺手,旋即問,“方才見你一直盯著宮門方向,這是為何?可是發覺什麼異常了?”
宋翩躚搖頭:“不曾,這裡一片白,偏偏有半扇門是黑的,有處洗硯池是黑的,視線便總忍不住落上去。”
“這倒是,宋道友第一次來仙宮,難免新奇,待看久了便知這兩處除了顏色沒什麼特殊,幾千年下來從未聽聞有什麼新事。”
宋翩躚聽著錢度豪放的聲音,抿了抿唇。她的視線從那截然不同、半黑半白的兩扇門上移開,落到了能將人神識儘數吸入其中的洗硯池上。
洗硯池池如其名,就像有人在其中洗了硯台毛筆似的,它自有一股沉靜悄然的氣質,氤氳著淡淡的黑灰氣霧,瞧著像魔氣,神識落入池中,便會被吞吃完全。
不過所有修士都能感受到,這水中彆說魔氣,連靈力都沒有半分,取出來就會變為凡水,當真詭譎。故而甚至有人傳言,池水上是有仙家禁製,非他們這些修士能勘破。
更何況仙宮從未出現過魔修的物什,是切切實實的道修仙所。久而久之,眾人對這兩處便習以為常了,若是有人大驚小怪,是要被笑話的。
但這次提問的是宋翩躚,錢度有心交好這位新上任的天宗宗主,正想著要不要再說幾句與其有關的過往趣事,便見宋翩躚揚起頭看了眼仙宮頂端的飛簷。
“錢道友可曾覺得,這仙宮總有一絲熟悉之感?”
錢度一愣。
他跟著掃視了眼美輪美奐、遍地生暈的仙宮,道:“許是各處宮殿總有相似處罷,更莫說有人故意仿仙宮製式建宗立派呢,不足為奇。”
宋翩躚沉吟,錢度說的也不無可能,而且她並未見過這般流光溢彩的宮殿,仿佛流光不斷的乳白貝殼,當真彆致,若是見過定然不會忘得一乾二淨。
“謔,要來了。”
庭院中一陣騷動,伴隨著水流的淺淺湧動聲,宋翩躚聞聲看去。
洗硯池池中凝成一個圓形漩渦,黑白水流交雜轉動,一聲極輕微的難以捕捉的動靜後,水麵上驟現一件吞吐光芒的天階靈器。
“封脈魔石!”
“煉器加入這魔石,便能讓對方靈力凝滯,妙哉。”
“這東西我要了!”一粗莽大漢越眾而出,向四周拱手,“在下隱生門羅傑,合體期,可有道友比試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