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 翁靜(2 / 2)

因而在麵對翁靜同往日一般無二的“控訴書”時,芒安石第一次產生了一種彆樣的情緒。

因為寫控訴書的人是翁靜。

翁青鬆愛妻愛女的名號眾所皆知,翁青鬆也曾以“我這輩子的妻子隻有翁靜母親”的霸氣宣言走紅網絡。

娛樂圈內眾人私下都會評價翁青鬆——是個爛人,但還算有情有義。

正因如此,對於翁靜的控訴,芒安石起初除了同仇敵愾,也有幾分疑惑。

這個世界上,最不該恨翁青鬆的人便是翁靜,畢竟翁青鬆唯一沒對不起的人,是翁靜母女。

翁青鬆也曾對他說,他無法娶芒安石母親,也無法認芒安石,是因為不能對不起翁靜母女,他溫馨美滿的家庭。

從那刻起,即便嫌棄翁青鬆是個爛人,芒安石也沒辦法克製自己對翁靜的嫉妒。

一個爛人把自己所有的好都給了一對母女,而他和母親卻要在流言蜚語裡生長。

於是再看翁靜的控訴,便多了幾分身在福中不知福,不知好歹的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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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

芒安石看著默不作聲的翁靜:“抱歉,那天在節目裡我對你視而不見,是我剛接受了翁青鬆是我父親的事實,我當時很迷惘,也不知道怎麼去和你相處。”

當時的芒安石以為,他們是同父異母的兄妹。翁靜並非造成他們家庭不幸的劊子手,甚至從時間先後,他的母親才是小三,可他無法去麵對這個姐姐。

芒安石:“那天你給我留下‘救命’的字條,轉頭我又看到你和翁青鬆並肩而行,我以為你可能知道了我是小三的孩子,想要‘借刀殺人’,或者嘲弄我。”

那時被嫉妒和不甘所蒙蔽的芒安石,根本沒能讀懂翁靜眼中的惶恐懼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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翁靜終於有了反應,從床上站起身,走到鐵柵邊,與兩人隔欄相望。

片刻,她笑出聲,笑得戲謔,笑得嘲諷。

等她笑夠了,芒安石真心實意地道歉:“無論是出於什麼緣由,我的確是漠視了你的求助,不是當事人,所以我也不清楚這份漠視的傷害有多深。你不需要原諒,但此刻我的道歉是認真而真誠的。”

許久,翁靜自嘲地笑了聲:“罷了,你也隻是一隻外強中乾的可憐蟲而已,是我把你想得太強大,還奢望你成為救世主。”

翁靜的話被水長樂打斷。

“翁靜小姐,你不認為你說的話有失偏頗嗎?”

翁靜抬眼,上目線看著水長樂,她第一次看到對方眼裡帶著慍怒。

“或許你是被害者,甚至是完美受害者,但並不是背上受害者的身份,你就能站在道德的製高點,就能發號司令。你這種站在自己絕對視角自說自顧的方式,和那些犯下滔天惡行後控訴自己委屈的加害者有何區彆。”

如今的新聞媒體總喜歡挖掘犯罪者背後的動機,並進行渲染,去挑撥大眾情緒。

比如一個學生殺了自己的舍友,動機是認為自己受到了歧視。

這原本就是個簡單的,有心理疾病的學生沒有受到正確引導,在反社會人格的引導下做出傷天害理之事的凶案。

可媒體為了流量,另辟蹊徑找角度,不停地去美化其動機,用許多春秋筆法合理化其凶殺行為。

“早些年流行天大地大老子最大,我就是世界的主宰。可近些年人人都覺得自己是兒子,周邊都是我爹媽,都要遷就我,讓著我。”

就比如殺舍友的學生,其所謂的“被歧視”,是認為舍友結伴孤立他,通知沒有轉達給他,宿舍聚餐說有他在隨便吃個麵就好。

且不說這些論據能不能構成“歧視行為”,站在舍友角度,或許隨便吃個麵是體諒到對方經濟拮據,不願加重其負擔;沒有轉達通知是壓根不知道他沒接到通知。

人站在不同立場,不同出身、教育、成長經曆構成不同的思維,對同一件事自然有不同的思考和處事方式。沒有絕對的對錯,隻有對對方視角的不解。

人可以無知,可以有矛盾,可以有爭議,但不能以自己去建立世界的規則,更不能用自認的規則去要求甚至傷害他人。

“從法律,從道德的角度,芒安石都沒有必須幫你的理由,哪怕是從聖人的角度,達則兼濟天下,那年的芒安石,也沒有‘達’的能力。”

“換位思考下,你若站在芒安石的視角,麵對一個和你同父異母的姐姐,一個得到他不曾得到父愛的姐姐的求助,他會怎麼看待?”

“你從來不曾在求助信中說過自己的遭遇,而是在說著翁青鬆對彆人的錯。如果是我收到這封求助信,我會有質疑。求助的本質,是以我的遭遇來博取他人的憐憫、正義感或幫助等。可在求助信上寫彆人的遭遇,好似也是一種正義行為,但我作為沒有上帝視角的普通被求助者,我的第一反應,這會不會是構陷,會不會是借刀殺人?”

“哪怕我知曉以翁青鬆的為人,這些事情大概率為真,但當事人不發聲,不求助,人微言輕的我站出來,且不說是不是以卵擊石,屆時會不會好心辦壞事?”

“很多人是不願意把自己的傷口,自己的不堪暴露出來。雖然這種行為會縱容加害者繼續向他人施暴,但當事人不願意,旁人是無權越俎代庖的。”

翁靜似乎被水長樂的長篇大論唬住,怔怔地盯著水長樂,一言不發。

水長樂輕歎一聲。

“抱歉,我語氣有點咄咄逼人了。我說這些或許很像在替芒安石開脫,但我希望,在你憤怒、指責的情緒消退後,也能換位思考下。整個事件裡,大家都是受害者,我隻是不希望你徒增對無辜者的仇恨。”

水長樂說罷,見翁靜久久未張口,牽起一旁的芒安石。

就在兩人轉身的瞬間,翁靜開口了:“以自己的遭遇去求助嗎?”

水長樂轉過身,和翁靜對視。

女人的眸子裡帶著無儘的悲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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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是喜歡自我美化的動物。

成功人士都喜歡出傳記,侃侃而談自己的經曆乃至遭遇。

人們在描述自我遭遇時,往往是帶有目的性的。

比如展現出自己的樂觀大度,“世界以痛吻我,我卻報之以歌”;

比如博得他人的同情心,甚至以此牟利;

比如描述作為被加害方的經曆,控訴加害方的罪行,讓世人對其唾棄。

無論何種目的,其遭遇若非胡編亂造,而是真實發生,都說明其心底“放下了”。

“放下了”並非指原諒、更不是釋然,而是指自己能夠有勇氣去麵對。

可有些遭遇,人是不敢去麵對的,更不會“昭告天下”。他們會把它埋在心底不見天日的地方,帶到墳墓。

翁靜就有許多想要帶到墳墓的遭遇,或者說,她的一生就是一場荒唐的遭遇。

她本不願和任何人說起,哪怕事情敗露,麵對法庭的審判,她認為她也會選擇三緘其口。

因為她根本沒有回看過往的勇氣。

可是此刻,翁靜忽然有想傾訴的**,和眼前這個男人。

“我是個男人,準確說,曾經是。”翁靜開口道。

如他所料,芒安石神情滿是震驚,每個毛孔都寫滿了難以置信。

反觀水長樂,平靜得仿佛早已知曉。

翁靜站起身,走到鐵欄邊,與水長樂對視。“你不驚訝?”

水長樂垂眸:“我其實猜到過。”

他在翻閱芒安石從翁青鬆雲端拷貝的照片中,看到過年幼的翁靜。若不是頗有辨識度的眼型,他也不會將翁青鬆懷裡的小男孩和翁靜畫等號。

讓他加強這份猜測的佐證,是選手拜訪導師環節時,在翁靜的房間看到一堆藥瓶。

藥瓶裡除了維生素、營養素之外,水長樂對幾瓶名字生僻的外文藥印象頗深,憑借過目不忘的記憶,他在有了網絡後,查詢了藥品名稱。這些藥品中都含有大量炔雌醇、戊酸雌二醇等,主要是用於女性更年期或者卵巢問題後雌激素的補充,但還有另外一種可能,便是變性人通過藥物來維持激素平衡。

隻是當時水長樂並未多想,性彆選擇就和性向選擇一般,屬於個人**。

翁靜自嘲地笑了聲:“你會不會覺得,我是個變態?”

水長樂搖頭:“我的評判原則是,隻要這件事不傷害他人,不違法,不違背公序良俗,自己為自己負責,那麼其他人無權乾涉每個人的選擇。”

他的教書生涯裡,也遇到過性彆意識錯位的學生。有基因裡帶來的本能,有成長環境帶來的影響。他從不曾認為這是一種病,每個人也有自己選擇人生的權利。

翁靜嘴唇囁嚅,看著自帶“循循善誘”光環的水長樂。良久,翁靜輕聲道:“可是我根本不想成為一個女人。”

水長樂看著鐵柵後幽深的瞳孔,深黑一片的眼底蘊藏著無儘的海,悲傷滔天的海。

水長樂忽然有些,不敢聽翁靜接下來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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