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鳳中學晚自習結束時間是二十一點。
今夜沒有月色,月亮被天狗叼走了。天上稀疏的幾顆暗星,像是水霧聚集的淚。
水長樂漫步到鳳凰木林等顧惜蕾。
不巧,今夜的小樹林有點熱鬨,幾對穿著校服的情侶正坐在長椅上你儂我儂,情到濃時肢體交纏。
水長樂揉了揉太陽穴。若他還是教師,肯定要訓斥幾聲,可惜他現在是學生,沒資格多管閒事。
水長樂將見麵地點改到樹林側前方的停車場。
十分鐘後,顧惜蕾拎著一大包,踩著高跟鞋小跑而來。
“你這是……帶了什麼?”水長樂困惑。
顧惜蕾一副“你年輕了吧”的表情,驕傲地介紹起她萬無一失的裝備。
“天主教的十字架,道教的保命葫蘆,回教的撚珠,佛教的玉觀音,藏教的大鵬金翅鳥……”
水長樂:……
水長樂不忍打擊顧惜蕾的封建迷信,某種程度上說,她很融入地球文化。
“走吧。”
夜晚的西翼樓,在夜色籠罩下,倒也不像白日般破舊不堪。
跨過散掉的警戒線,兩人順著走廊和樓梯,呈S形上行。
樓隻有三層,每間屋子外都掛著功能牌,大多已經風化到看不清字,但憑借窗內的景象,也能大致判斷是什麼功能的教室。
顧惜蕾提著保命道具袋,手中還抱著一樽土地公公,因為看到學校附近商鋪的老板都會拜土地公,理所當然認為這神仙最為靈驗。
“教室門推不開,是鎖上了嗎?”顧惜蕾推了扇木門。
水長樂用手電筒照了照:“都是老式鎖,有掛鎖的才是鎖上的,其他的應該是變形卡住門框了。”
說罷,水長樂用力推了下剛才顧惜蕾沒打開的門,門發出吱吱呀呀的聲響,打開一條細縫。
顧惜蕾往後退了一步,唯恐房間內冒出奇怪東西。
水長樂也沒有繼續,隻道:“走吧。”
“不進去看看?”
“不用,地板上灰塵很厚,沒人進來過。我是想找找看,那晚死者為何來到這裡,動線如何。”水長樂道。
“結論是?”顧惜蕾撫摸著土地公公問。
“這裡的教室基本上都是多年無人進入,反倒是走道和樓梯有很多深淺不一的雜亂腳印,平日估計有學生來這。”水長樂判斷道。
顧惜蕾搖頭:“學生的好奇心總是無比旺盛。”
水長樂沒在走道上多逗留。
“不再看看?”顧惜蕾好奇。
水長樂搖頭:“警方第一時間勘探過現場,在確認死者死於毒殺而非謀殺後,肯定還會回現場二次取證。我不認為我們憑肉眼看,能比警方的儀器更精準。”
顧惜蕾努努嘴:“也對。”
兩人走到江尚午當日摔樓的地方,二樓的走道儘頭,警方圈畫屍體的白色標記仍在。
顧惜蕾蹲下身,觀察著死者死亡時的姿勢:“應該是從二樓到三樓的拐角處滾下來,沒有掙紮痕跡,是當場毒發後麻痹而死?”
水長樂站在走廊向遠處眺望,恰好可以看到男生宿舍長嶺樓。
“怎麼了?”顧惜蕾好奇。
水長樂:“我在想,最近校園傳得沸沸揚揚的西翼樓鬼影和鬼火,到底是真實存在,還是胡編亂造?”
顧惜蕾將土地公舉到頭頂:“你彆嚇我!”
水長樂輕笑一聲,垂眸,視線看向樓梯下方。
明明是在二樓,但因視線昏暗,看向一樓樓梯時,竟有種深不見底的錯覺。
水長樂眯起眼,若有所思。
“好像沒什麼發現,要不我們回去吧?我想吃個夜宵。”顧惜蕾依然頂著土地公。
水長樂點頭:“好,我們到二三樓拐角處看看,然後就回去。”
顧惜蕾沒意見,隻是比剛才更加貼近水長樂。
西翼樓的樓梯拐角處建得很寬闊,前方的牆頂上方有一頗具年代感的扇形雕紋窗,將窗外的夜空隔成了各式幾何形。左右兩側則是兩麵無比巨大的鏡子,鏡子上有不少泥沙灰塵的痕跡,但沒有碎裂,保存完好。
一陣冷風飄過,顧惜蕾打了個寒顫。
“長樂,你有沒有聽說過朝鳳的鏡靈傳說?”
水長樂點頭,有李密和陳真欽兩個靈異愛好者損友,朝鳳的鬼故事他都能倒背如流了。
“據說隻要誠心向鏡靈祈求,便能心想事成?”顧惜蕾好奇道。
水長樂看了眼頂著土地公公的顧惜蕾:“我覺得向土地公祈願效果更佳。”
“真的嗎?”顧惜蕾偶爾也有小女生的天真無邪。
水長樂笑了笑:“或者你對著鏡子玩石頭剪刀布,哪天你贏了鏡子裡的你,彆說心想事成,世界都為你改寫。”
顧惜蕾也聽出水長樂的揶揄,嬌媚地錘了下其胳膊:“你夠了,我們走吧。”
水長樂點頭,腳步剛邁出,忽然頓住。
顧惜蕾已經走到台階上,見水長樂沒跟上,轉身,便看到對方視線迷離地盯著鏡麵邊沿,也不知是在看鏡子,還是在看白牆。
“長樂?”顧惜蕾小聲地喚了兩句,沒有回應,對方依然一副中邪模樣。
了解水長樂不是愛嚇唬人、亂開玩笑的性格,顧惜蕾眼淚都快往下掉,卻沒有轉身逃走,而是打開保命袋,取出物件往水長樂懷裡丟。
“耶穌耶穌,你快來啊……太上老君,你快顯靈啊……觀音娘娘,你來瞅一眼啊……”
在顧惜蕾將沉甸甸的大鵬金翅鳥銅雕丟到水長樂手中時,水長樂終於回過神,看著手裡的物件:“乾嘛呢?”
“你剛才被鬼,哦不,鏡靈,或者其他什麼東西附體了!”顧惜蕾顫顫巍巍道,同時判定大鵬金翅鳥在一堆保命道具中勝出。
水長樂無奈地搖頭,指了指鏡子:“我在看螞蟻。”
“螞蟻?”顧惜蕾湊上前,果真,鏡子和白牆的交界處,恰有一群螞蟻在爬行。
顧惜蕾嫌棄:“大晚上賞螞蟻?你這癖好,著實清奇。”
水長樂沒辯解,又觀察了一會,道:“你有沒有發現,螞蟻大量在這兩處聚集。”
顧惜蕾點頭,她雖沒透視眼夜視眼,可也不用戴眼鏡。
螞蟻大量聚集在鏡子兩側離地一米五的地方。
水長樂:“一般而言,螞蟻隻為搬運食物而聚集,牆上顯然沒有食物,便還有一種可能,這牆壁上有糖分。”
“糖分?”顧惜蕾納悶,“哪個學生吃冰淇淋或棒棒糖,特地在牆上塗抹?”
水長樂:“有這種可能,但概率很小,一處的話是意外,兩處的話,除非是行為藝術。我個人更偏向於,曾經有人用汗濕的手掌接觸這兩處,並且就在這幾天。”
顧惜蕾沒聽明白:“螞蟻會被汗液吸引?”
“普通人的汗肯定不會,但這個人或許有嚴重的糖尿病,因而汗液中的糖含量很高。”水長樂分析道。
“好神奇。不過那又怎樣呢?”
水長樂舉起雙手,將手掌置放在兩團螞蟻聚集群的上方:“這個姿勢,你覺得是在做什麼?”
鏡麵很寬,水長樂的雙臂呈現大八字。
顧惜蕾:“跳操?伸懶腰?宗教儀式?”
水長樂:……
水長樂放棄互動,縮回手,又盯著螞蟻看了一會,眉頭一挑,將雙掌放在螞蟻團下方的鏡子邊沿,略一用力。
鏡子紋絲未動。
難道猜得不對?水長樂納悶。
水長樂視線轉向一旁呈直角的白牆。顧惜蕾的手電光恰好落在白牆上,隱約能看見,有一塊鏡麵大小的牆壁,落灰程度和其他處不同。
水長樂恍然,重新將手放到鏡子邊框,小心翼翼向左平移,鏡子果真移動了一點。
顧惜蕾嚇了一跳:“竟然不是焊死的嗎?不要破壞公物啊。”
水長樂沒說話,隻是在鏡子平移到左麵牆角處後,右手略一用力。
仿佛魔術一般,鏡子如同一扇門,緩緩地打開了。
顧惜蕾嚇得退後兩步,大喊一聲“等下!”
水長樂不解轉頭。
“這鏡子也太奇怪了,顯然有刻意設計的,鏡子後麵不會鎮壓什麼鬼怪吧?”說罷,再次打開保命袋,將一眾“保命物件”放到身前地板上。
水長樂無奈地笑了聲,沒有猶豫將鏡子打開到另一麵牆上。
鏡後不是白牆,也沒有鎮壓鬼怪,而是一塊嵌到牆壁裡的大玻璃。
顧惜蕾將手電光打過去,兩人能看清,透明玻璃的後麵,有一處一米八高,一米二寬,六十公分深的空間。
顧惜蕾的手電沿著空間掃了一圈,確定內裡空空,沒有異樣,這才跨過保命帶,朝裡張望。“這是什麼玩意?”
水長樂將手放在玻璃上,輕輕一扣,玻璃也如同一扇門般,向左打開。
牆內的空間呈現在兩人跟前。
“這空間肯定不是後來挖掘的,因為關係到樓梯和房間的空間,以及整棟樓的承重構造,因而隻能是在最初設計時,設計師便預留了該空間。”水長樂判斷道。
顧惜蕾:“這麼小地方,儲物也儲不了多少,太雞肋了。”
水長樂接過手電,在空間裡照了一圈:“這地方,應該是用來藏人的。”
“藏人?”
水長樂點頭,指著空間左麵:“有換氣孔,人躲在裡麵不會窒息。有可能是戰亂時期,樓房的主人擔心發生意外,比如暴徒、劫匪來掃蕩,至少將人命保全。”
“這樣啊。”顧惜蕾恍然大悟,“我們這算不算考古發現?”
水長樂笑了聲:“這房子的年齡還用不上考古,況且我們也不是最早發現的,你看。”
隻見之前一直在鏡框邊沿處聚集的螞蟻,在玻璃門打開後,浩浩蕩蕩向內爬。
“就這幾天,有個糖尿病人進到過這裡。”
顧惜蕾哆嗦了一下。
廢棄的老樓,哪個正常人會沒事躲在這種地方?就算是喜歡冥想,就不能找個陽間的地方?
“我們……還是先走吧。”顧惜蕾膽戰心驚道。
鬼固然可怕,但人是比鬼更可怕的存在。
水長樂點頭,退了一步,將玻璃門和鏡麵門重新恢複原樣。
顧惜蕾將土地公公遞給水長樂,蹲下身,收拾地上的保命物件。
水長樂的視線越過顧惜蕾蹲下的嬌小身姿,看向二樓的走廊。
連接一樓的樓梯口地板,有道細長的影子,像是一簇碩大搖曳的海藻。
水長樂收斂了笑意,眼中閃過一分陰鷙之氣。
“出來吧。”水長樂聲音冰冷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