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燈。
芒安石看向窗外。
城市的夜,是車水馬龍,是鋼鐵森林,是或靜或動的霓虹彙成的絢爛華光。
熱鬨又寂寞。
芒安石將視線換了個方向,看向副駕座的人。
醉酒的人很安靜,不哭不鬨不胡言,若不是低垂的睫毛下,那雙帶著水光的明眸開開合合,芒安石真以為對方睡著了。
似乎察覺到芒安石的目光,副駕座上的人側過頭。
猝不及防四目相對。
水長樂的嘴角緩緩上翹,弧度漂亮。
芒安石猛地感覺心臟不受控製的加快,帶動血液快速循環,仿佛身體裡鑽進了冰汽水,氣泡咕嚕咕嚕四處遊離,漫過心房,炸在腦海。
“你真的醉了嗎?”芒安石沒忍住問道。
水長樂的腦袋在皮墊上蹭了蹭,窗外的車燈讓臉部輪廓變得模糊不清。
他答非所問道:“你真好看。”
真情實感,沒有任何敷衍。
芒安石眼中的慌亂,隔著鏡片都擋不住。
說他好看的人千千萬,比如楊柳,年少時可以像複讀機般,一天二十遍在他耳邊複述。
可這短短醉話般的四個字,卻像纏上了潘多拉魔盒,讓人想去窺探其中深意。
也或許,不是醉話纏上了魔盒,是他心底的魔盒被打開了。
幾聲催促的喇叭聲,打斷了芒安石蠢蠢欲動的心。
這座城市禁鳴,可見後麵的司機是有多不耐煩。
芒安石急忙收起思緒,專心開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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芒安石居住的小區位於市中心,名為“天聖至尊”,一聽就充滿銅臭味的豪氣。
其也的確是市裡均價最貴的小區。
芒安石住在小區內的“樓王”內,三百四十平大平層,獨梯獨戶。
芒安石將車駛進車庫,停好,一氣嗬成。
餘光中,他能感覺到身旁的“醉鬼”依舊維持著之前的姿勢,側著頭凝望他。那目光似乎看誰都帶著日光的溫柔和月光的曖昧。
芒安石給自己做了半分鐘心理建設,才敢側頭與對方對視。“到了,下車了。”
“醉鬼”沒有接話,更沒有撒潑,而是忽然開口:“你喜歡我嗎?”
“砰!”
芒安石感覺腦海裡炸出煙花,驚慌失措中,手掌連碰了幾下方向盤中央,刺耳的喇叭聲響徹車庫。
“你在胡說什麼?”芒安石企圖用最嚴厲的斥責,驅散自己心中不敢麵對的鬼祟。
“是喜歡的吧?”水長樂喃喃自語。
芒安石卻說不出反駁的話,甚至微不可查的點頭。
等反應過來自己在乾嘛時,芒安石心中早已海浪滔天,身體卻像被施了定身咒般僵硬。
水長樂的聲音是酒後的軟綿無力,又帶著種堅持:“是喜歡的吧,所以就算等不到,也願意等我;是喜歡的吧,才會抱著執念給自己畫地為牢;是喜歡的吧,所以連謊言都小心翼翼。”
芒安石聽不懂水長樂在說什麼,但他能感受到,水長樂凝視自己目光的複雜,似乎企圖在自己的瞳孔裡尋找什麼。
水長樂忽然伸出手,摸索到他臉上。
芒安石一動不動,他心底告訴自己要嗬斥對方“沒大沒小”“不尊師重教”,可另一個來自靈魂深處的聲音卻告訴他,“你想的,不是嗎?”
你甚至希望那纖細白皙的手,更加放肆一點。
那隻手隻是摘下了他的眼鏡,沒有做什麼。
芒安石莫名有些失落。
“安石。”水長樂忽然很認真地喊他的名字。
明知對方是酒醉狀態,芒安石還是回應道:“怎麼?”
“我不懂感情,安石。”
芒安石冷笑一聲,嗬,你可太懂了,四處撒播愛勾得男生女生趨之若鶩,一句話,便讓自己不可言說的欲/望無所遁形。
水長樂眼神迷離,似乎有些脫力:“安石,你是你嗎?有時候我覺得,我是在看一部很煽情的電影,我一會在放映廳當看客,一會在熒幕裡當演員。我並不享受這種混亂。”
芒安石聽得一頭霧水,隻是能感到身旁人如海水般洶湧的悲傷。
“我還挺想和你,在真實裡相遇一次。”水長樂呢喃。
芒安石看著對方闔上眼睛,不再說話。
他喚了兩聲。“長樂?水長樂?”
沒有回應。
安靜的車廂,像孤獨的病房,不屬於□□的創傷,在黑夜裡肆意奔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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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長樂睜開眼,看著裝潢華麗的天花板。
腦袋如同一坨煮得焦糊又隔夜的粥。
水長樂懶得思考,自暴自棄地蜷成一團,將自己埋進枕頭。
十五分鐘後,腦袋的疼痛似乎消退不少,水長樂再度睜開眼,思考自己置身何處。
地球?J星?神域?還是又穿越了?
這幾個月的離奇經曆,已經讓他麵對何種可能都波瀾不驚。
思維慢慢運作起來,記憶開始清晰。
他參加了《我師亦我愛》中女二的訂婚,然後和顧惜蕾把酒暢談,之後便斷片了。
一點一滴的記憶都沒有。
水長樂坐起身。
他人生沒有斷片經曆,倒不是他酒量極好,而是他對自己的身體了然有數。一旦喝到臨界值,絕對不再進酒,加上各種躲酒手段,方能從各種酒局全身而退。
水長樂環視了一圈房間,應該是間客房,布置不繁複,但物件家具都價值不菲。
水長樂又低頭,看著身上穿的陌生睡衣,純黑色、絲綢質地,做工精致。
難道是被顧惜蕾帶回家了?畢竟是省首富的女兒,吃穿用度肯定不一般。
水長樂走下床,拉開窗簾。
天還未亮,隻有天際處微微泛著白光。
窗外是綠化極好的小區,樓宇間非常廣闊,密度低,想來是樓盤裡的豪宅。他所處的樓層不高,大概五六層,能看到大片綠化的“帽頂”。
水長樂走出房間,來到客廳,很快便知曉自己判斷失誤。
大麵積黑白灰的家裝,簡潔到忽略不計的軟裝,絕對不是顧惜蕾的風格。
客廳內也沒有全家福或相框擺件能夠判斷主人身份。
水長樂看了眼緊閉的主臥大門,沒有冒然,起身接了一杯溫水,坐在客廳旁的島台發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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芒安石是在香氣的引誘中睜開眼的。
看了眼時間,早上六點半。
本想翻身再睡個回籠覺,無奈那股香氣過於誘人,米香混著肉香,刺激著饑腸轆轆的胃。
哪個鄰居這麼勤奮?
廚房的止逆閥要更換了。
芒安石最終還是從床上爬起,打開主臥的門。
晨光熹微,天色並不明亮,廚房的燈亮著,纖瘦的身影在玻璃門後忙碌。
芒安石怔住。
不是什麼田螺姑娘。
這屋子昨晚還留宿了一個客人。
一個自己呼呼大睡,卻讓他輾轉反側,做了一宿怪夢的客人。
水長樂伸了個懶腰,看著灶台上大功告成的兩小鍋粥。
房子的主人平日顯然有自己下廚,冰箱內食材豐富,水長樂用兩個小砂鍋,做了青菜香菇瘦肉粥和稠香南瓜粥。
正打算再煎點雞蛋火腿,轉身,水長樂看到了玻璃門外的人。
頭發像雞窩一般,沒有平日的精致。墨綠色絲綢睡衣,貴氣十足,仍是在哪都是T台的氣場。
水長樂笑了聲。
剛煮粥時,他便通過排除法,猜到了屋子主人是誰,如今果然不出所料。
水長樂拉開玻璃門,笑意盈盈道:“醒了?”
芒安石還有幾分恍惚,緩了幾秒才“嗯”了聲。
水長樂:“正好,粥熟了,我把雞蛋火腿煎下就能開動,趕緊去洗漱吧。”
“哦,好。”
芒安石走回主臥的洗手間,看著鏡子裡的自己。
他能看到,鏡中人的臉頰紅得異常。
這種生活化的熟悉,如同老夫老妻般的溫情是怎麼回事?
芒安石冷水潑臉,好一會才將臉部熱度降了下來。磨磨蹭蹭洗漱,又對鏡吹好發型,整理好衣衫,深呼一口氣走回餐廳。
水長樂手托著下巴坐在餐桌邊,對芒安石的姍姍來遲沒有意見。
一頓早餐吃得很沉默,又溫馨,又詭異。
掃蕩一空的碗盤,是對水長樂廚藝的肯定。
見芒安石放下筷子,水長樂道:“昨晚我有點喝斷片了,謝謝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