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室忽然傳來腳步聲,水長樂來不及出門,六神無主下,直接蹲下身,縮在了辦公桌下。
這一幕恰好被芒安石看見。
他急忙攔住上官校醫要坐回位置的行動。
“怎麼了?”上官頤夢不解。
“沒……剛才您說我的病沒大礙,但疼痛是真實的,要不給我開點藥?”
上官頤夢搖頭:“飯可以多吃,但藥不能亂吃,否則沒病也會吃出病。你的腿和腰隻是外部看不出毛病,但不排除神經類或者其他隱疾,我還是建議你去醫院做個詳細診斷。”
上官頤夢說罷,要坐回辦公位,沒想芒安石提前一步上前,鳩占鵲巢。
上官頤夢:???
芒安石餘光看了眼躲在自己身下的水長樂,而後很誠摯地看向校醫:“上官校醫,要不你給我開點活血化瘀之類的藥,我撐到周六再去醫院?”
上官與其對視幾秒,爽利道:“行。”轉身到藥櫃取藥。
芒安石低頭,將帶滑輪的椅子往後退了一步,和桌下的水長樂對視。
這般曖昧的仰視和俯視,以及兩人特殊的位置,總讓人聯想到些不健康的東西。
以前的芒安石雖然性冷感,但也住過宿舍,大學男生的電腦裡都會有幾個G的隱藏文件夾。
同在屋簷下,芒安石也無意看過幾眼。此刻腦海裡蹦出了諸如“FBIWarning”“醫務室PLAY”“秘密の事務室”等字眼。
芒安石感覺腦袋一熱,不敢細想,用手勢示意水長樂離開。
然而還是晚了一步。
在水長樂剛從辦公桌下出來,從蜷縮變成半直立時,便看到上官頤夢拿著盒藥水,目光意味深長地看著兩人。
“這……”上官校醫一時也組織不出語言。
誇讚“真有情調”,好像不太對。
斥責“傷風敗俗”,也可能是她多想。
最終,上官校醫問道:“長樂同學,你也腿不舒服嗎?”
水長樂沒有打馬虎眼,挺直了身子,神情嚴肅地和上官對視。
上官眯了眯眼,似乎預感到什麼,輕笑一聲,將手中的藥瓶放在一旁的置物架上,一邊走到飲水機邊接水,一邊問道:“其實芒老師的腿沒有問題吧。”
芒安石沒回答。
上官用一次性杯子接了兩杯水,遞給兩人。
“我沒泡茶習慣,沒有領用茶葉,隻有純淨水,你們湊合下。”
水長樂接過紙杯,沒有飲用,隻是從身後拿出剛才翻找的《藥品領用登記簿》。
“上官老師,很多人來你這領用藥品吧?”水長樂問道。
上官頤夢垂眸,笑了笑,沒有回答。
和有些學校醫務室長年藥品種類少、僅有基礎藥品、庫存過期嚴重不同,朝鳳中學在醫務室撥款這塊從不吝嗇。
大多普通藥房能開到的非處方藥,朝鳳的醫務室也能領取,並且免費。
醫務室最大的需求來源,與其說是學生,不如說是學校的教職工,這也是朝鳳給教職工的隱形福利。教職工本人和家人有個頭疼腳痛、感冒發燒、缺鐵缺鈣之類的小症狀,都可以來醫務室領取藥品。甚至一些營養品和補品,什麼枸杞、黃芪、人參片等,也能夠每月定額領取。
水長樂將《藥品領用登記簿》放在辦公桌麵,翻開其中兩頁。
“之前我一直在想,如何讓一個人神不知鬼不覺地服用下過量的洋地黃中毒而死。畢竟洋地黃是中藥,味苦,不可能毫無察覺。”
上官頤夢雙手插兜,沒說話,靜靜地和水長樂對視。
“後來我想,既然洋地黃是藥,那麼最合理的服用方式,自然是吃藥。但洋地黃是治療心力衰竭之類的病症,江尚午和劉毅成都沒有心臟病類的疾病。我百思不得其解。”
“直到有天,我要拿感冒膠囊時,不小心拿成了藿香膠囊,我忽然想明白,他們或許不吃心臟病類的藥,但會吃其他藥。”
“果然,在案發現場的證物列表中,江尚午的身上有感冒藥膠囊,劉毅成的辦公桌抽屜內有補鐵劑膠囊。”
水長樂說著,亮出剛才翻開的《藥品領用登記簿》,上方赫然標明了江尚午和劉毅成領用兩種藥品的記錄。
上官看了眼,表情淡然。
“之前江同學風寒性感冒,找我開過感冒藥。劉校長身體一直缺鐵,有醫院的檢測單,因而每月都會派人來領取補鐵膠囊。這有什麼特彆嗎?”
芒安石輕聲對水長樂道:“警察事後查驗現場證物時,肯定會檢測藥品成分的。”
水長樂點頭。
“因為並沒有必要在所有的膠囊裡都下毒,隻需要替換其中兩顆膠囊內的粉末,便足以致死。至於死者何日何時死亡,都不重要。他吃到那兩粒毒膠囊的日子,便是他死亡的日子。並且這種做法,還能夠為自己提供不在場證明,不是嗎?上官校醫?”
上官很坦蕩地迎著水長樂的視線:“惜蕾說,你和她都愛好推理刑偵,果然不假。想象力很豐富。”
水長樂也不惱,從口袋摸索出兩張證物照片的複印件。
“按理說,感冒膠囊和補鐵膠囊,都應該是一板一板的十粒量。但現場發現的兩種膠囊,都被剪成了兩粒兩粒的分裝。洋地黃的人體接受極限,一般是在0.4克左右,高精度的洋地黃更少。一顆膠囊的內容量,一般是0.5克。想要讓死者短時間內死亡,絕無求救、搶救的可能,兩顆膠囊的量足矣。”
“但你不想讓法醫在剩餘的藥物中發現被替換成洋地黃的膠囊,又要保證死者一次性服下足夠的量,也就是兩顆被替換膠囊,因而剪成兩粒分裝。”
上官神情依然平靜:“剪藥片是我一直以來的習慣,你問所有來醫務室領用過藥品的師生都知曉。當校醫挺閒的,所以就想便捷大家。剪成分裝再給病人,一來確保對方用量準確,二來也方便大家平日攜帶。可不是我特意為之。”
水長樂不置可否:“是的,這的確是你從進朝鳳第一天起便有的習慣。因為……你進朝鳳的初衷,就是為了殺死劉毅成。”
上官撥了撥耳旁散落的頭發:“其實我也挺愛看本格推理書籍的,以前覺得聰明的偵探侃侃而談,非常大快人心。現在才發現,如果被懷疑成凶手,聽著一大段並無物證法證做依托的推理,心情隻剩無可奈何。”
水長樂點頭:“我的確也沒什麼實質性證據。”
上官:“所以?”
水長樂:“你應該知道,明叔被當成兩起案件的凶手抓獲了吧?”
上官聳肩:“明叔人挺好,如果你要替明叔平冤,應該去找明叔的不在場證明,而不是隨便冤枉其他人當替罪羊。”
水長樂:“隻能說無巧不成書,在劉毅成和江尚午服用藥劑的當天,明叔恰好都在現場。但顧惜蕾,的確是明叔失手殺死的。”
聽到顧惜蕾的名字,上官頤夢的表情變得陰鬱,沒了之前雲淡風輕。
水長樂看在眼底,繼續道:“明叔之所以會失手殺死顧惜蕾,是因為顧惜蕾替一個十五年前的死者鳴不平,致使明叔情緒激動。”
上官的神情變得有幾分古怪,眉宇間飄過幾許悵然。
水長樂:“我和顧老師關係好,所以我一直想不通,顧惜蕾為何為一
個十五年死的、非親非故的人鳴不平。她的憤怒,並不是出於對案件死者遭遇的憤怒,更像是在為一個至親之人憂心如酲。你覺得呢?上官老師?”
水長樂說話的語調依舊溫和,卻透著不容辯駁的強勢。
“或者應該稱呼你,沈鳳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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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的天色漸漸黯淡。
上官專注地輕撫著身上的白大褂。
白大褂很平整,沒有褶皺,沒有汙漬,可不知為何,並不讓人感覺聖潔,隻覺寡淡和壓抑。
良久。
上官脫下白大褂,將其掛在一旁的衣架上,漫步到會客區,給自己倒了杯白水,很是優雅地小口飲用,仿佛屋內沒有人,一個下班的都市靚女正在享受生活的愜意。
辦公室的另一邊,芒安石震驚過後,詫異地揪著水長樂的衣袖,低聲問道:“她是……沈鳳明?”
水長樂點頭。
案件發生時,水長樂最早懷疑的對象便包括上官頤夢。
那時候他懷疑對方的理由很客觀,因為洋地黃是處方藥,不是能隨意采購的,身為醫生的上官有獲取的渠道,且有豐富的藥理知識。
可他並未找到上官頤夢的作案動機。
直到那天,他的隔壁桌劉子橙在展現她獨特的胎記,他才忽然想到,顧惜蕾曾在電話跟他說過,她在上官家看過一張年輕女孩的照片。
上官說照片是她兒時玩伴,但顧惜蕾確定上官就是照片裡的人。儘管五官變化巨大,但上官和照片裡的年輕女孩,都有很特彆的耳朵輪廓和鎖骨上兩顆小痣。
想到這的水長樂找出他和顧惜蕾都曾借閱的《朝陽鳳凰》,看著沈鳳明文章的幾張配圖,忽然明白了一切。
顧惜蕾在查到沈鳳明的文章後,之所以不假思索,十分衝動地去找明叔對峙,並非是替沈鳳明平冤,而是她發現了沈鳳明的幼年照,和明叔與女兒的合照一致;而沈鳳明學生時代的照片,分明就是在上官那看到的女生。
顧惜蕾是在為上官頤夢鳴不平。
芒安石看著坐在會客區怡然自得的人,仍舊不可思議:“她是沈鳳明,那當年死的是誰?”
水長樂搖頭。
他並非神通廣大,也沒有時間回溯的能力。
能解答這一切的,隻有沈鳳明本人。
上官頤夢喝完一杯白水,看向水長樂方向。
“有個故事,你們想聽嗎?”
“願聞其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