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走出李大力牛肉館時,天色徹底暗下來,明明白日陽光晴朗,此刻卻落起如針細雨。
水長樂抬頭,看了眼遠處堆積的雲層。
“看樣子,今夜恐怕有暴雨,要不早點各回各家?”水長樂提議道。
“太早了吧。”芒安石脫口而出。
芒安石自己也不知,為何心中十分留戀不舍。
不需要發生什麼激情戲碼,隻想和水長樂平平淡淡地呆在一起,哪怕是在街邊吃碗餛飩,哪怕是在屋簷下等一場雨停。
“剛才不是說要去昨天那家足療店嗎?走吧!”
芒安石為了留住水長樂,連十分抗拒的足療店都搬上台麵。
水長樂不假思索:“也行。”
鄭金花足療店。
小店同昨日初見一般,空蕩蕩的。
初來乍到的嶽佳客環視一圈:“這不會是黑店吧?感覺下一秒就要被迷昏噶腰子。”
“哎呀呀,大帥哥你說的什麼話。”
未見其人先聞其聲。
小半分鐘後,老板娘鄭金花頭上纏著浴巾,從內屋走出來。
“我這就洗個澡的功夫,咋就變成黑店了?帥哥你十裡八鄉打聽下,誰不說我鄭金花足療店良心店鋪!”鄭金花嬌聲嬌氣道。
半老徐娘的撒嬌,讓人難以招架,嶽佳客往後退了一步。
鄭金花看到水長樂和芒安石,甚是歡喜:“哎呀,是你們兩位帶朋友來啊!我就說我這足療店讓人沒齒難忘,隻要來過一次就一定會再來。”
芒安石迎著嶽佳客“你品味好獨特”的目光,沉默。
水長樂依舊笑意盈盈,甚至還翻看了下桌上新來的廣告單,除了男科廣告,人流廣告,還多了重金求子的小廣告。
老板娘頗有良心:“年輕人,彆信那個,新聞上說了,重金求子都是騙人的。我收這廣告純粹是用廣告單放魚骨頭,免得還要多洗個碗。”
見老板娘如此實誠,水長樂也投桃報李:“老板,我們來三個黨參黃芪白術套餐。”
聽水長樂仍點最貴的套餐,老板娘瞬間喜笑顏開,殷勤地給三人遞茶水。
遞到芒安石跟前時,老板娘還關切道:“大帥哥,昨天怎樣,我這套餐是不是壯陽補氣?昨天有沒有大展雄威?”
芒安石麵無表情。
大展雄威沒有,差點憋成羊尾倒是真的。
水長樂坐到按摩沙發上,很快,昨天瘦小的中年男人端著泡腳盆從內屋走出來。
水長樂忽然有個疑惑:“老板娘,你這店裡就兩個人,我們三個客人,你怎麼安排?”
昨天自始至終,他們隻看到老板娘和瘦小男人,便以為店裡隻有兩個員工。
鄭金花正在調水溫,聽到水長樂發問回頭:“誰說我們店裡就兩人,我這好幾個員工呢。”
說著,老板娘大喊道:“李大姐,李大姐!”
就在水長樂以為裡屋又會出來人時,一直坐在店門口電線杆下賣茶葉蛋的中年婦女走了進來。
那中年婦女燙著一頭小卷發,戴著一副這個年紀女人鮮少會嘗試的吉普賽耳環。她用手在褲子上抹了幾下,便去端洗腳盆。
水長樂:……
見水長樂麵色為難,鄭金花解釋道:“你彆以為我是隨便叫個人糊弄你。李大姐雖是我們店的遊離製員工,但技術和正式員工無差。”
李大姐連連點頭:“現在都是技術複合型人才嘛!”
水長樂十分懷疑,這條街巷上賣餛飩的、賣香腸的、賣烤串的,脫下圍裙就能給客人按腳了。
一時不知道要同情按腳的客人,還是同情買食物的食客。
哦對,他又按腳又吃過烤腸,最大怨種是他自己。
水長樂在心中哀歎一聲,地上的馬賽克瓷磚都拚出了惆悵。
水長樂極富有犧牲精神,將昨天幫他按腳的瘦小男人讓渡給嶽佳客,自己親身感受“複合型人才”李大姐的技術。
按捏了十分鐘,水長樂意外發現,李大姐技術不賴。
發覺自己戴有色眼鏡看人的水長樂心生慚愧,對李大姐連連誇讚。
李大姐被帥哥誇得心花怒放,但不忘自己的主業,手在擦腳巾上抹了兩下,從圍裙中掏出一顆塑料袋包著的茶葉蛋:“小帥哥,要不要買顆茶葉蛋?我跟你說,一邊按腳一邊吃茶葉蛋,簡直是人間至樂!”
水長樂沉默了。
一旁的嶽佳客笑得差點從沙發上摔下來。他好奇地問李大姐:“大姐,你這又是賣茶葉蛋又是按摩,忙得過來嗎?”
接話的是鄭金花:“何止呢,李大姐不止這兩份工!”
“誒?還有其他工作?”
李大姐麵露害羞道:“我還有個算命攤子,周末晚上還會組織老人家們跳舞,我象征性收個教學費。”
嶽佳客嘖嘖稱奇:“大姐你也太拚了!”
李大姐:“我這不是為了給兒子買婚房嘛!”
嶽佳客想逗下水長樂,於是對李大姐道:“李大姐,你會算命,要不幫我朋友算算。”
水長樂本想拒絕,但看李大姐興致勃勃,在吃茶葉蛋和算命間,果斷選擇了算命。
李大姐笑得眼睛都眯起來,熟練地從圍裙兜中掏出一張卡片,遞給水長樂。
嶽佳客笑道:“大姐,你這圍兜是百寶箱呢。”
水長樂則看著卡片。
正麵是李大姐的“算命頭銜”,什麼“北城第一算命大師”“華國1%易經大師”“安家咀NO1風水先生”,還有些聞所未聞的成績,諸如“北城六十四卦推演金獎”“紫微鬥數南方賽區第一名”等等。
卡片背麵是價目表,這位北城第一大師收費十分親民,算命看相五元起步,最貴的套餐帶破局也隻要五十元。
水長樂想到穿越前,學校門口的“瞎子看相”都要收個一兩百,李大姐的價格真十分良心。
水長樂要了個最貴的套餐。
李大姐笑容滿麵,從水長樂腳後挪到水長樂身側,攤開水長樂的掌心,帶著厚繭的手指順著掌紋左右描摹。
五六分鐘後,李大姐放下手掌,湊到水長樂麵前,細細地觀摩起水長樂麵相。
水長樂憋笑,大姐還挺有模有樣。比起校門口瞎子算命信口拈來,大姐可謂認真敬業,做到乾一行愛一行,真正尊重一個行業。
大姐品鑒帥哥完畢,審美得到滿足,口才也突飛猛進,猛地一堆恭維話滔滔不絕。概括起來便是人中龍鳳,大富大貴,命有貴人,飛黃騰達。
水長樂都懷疑這是一套固定模板,對誰都是這些話,才能如此流利地張口既來。
李大姐好話說儘,大概覺得隻報喜不報憂太過虛浮,又補了幾句:“不過你最近犯小人,容易起紛爭。還有要少管閒事,要遠離火源。”
水長樂也不駁老人家的麵,笑著答應。
嶽佳客聽得稀奇:“大姐,再多說點唄。”
李大姐:“不能再多說了,開天眼是會遭天譴的。”
一旁已經習慣鄭金花手勁的芒安石睜開眼:“我再加兩百,你幫他算算感情線。”
“好嘞!”李大姐熱情得音調高了八度。
水長樂:……
得,原來天譴隻值兩百元。
李大姐再次煞有其事地捧起水長樂的手掌,端詳許久後道:“你這感情,屬於命裡有時終須有,命裡無時莫強求。”
水長樂點頭,李大姐果然深諳糊弄學算命的精髓,說些模棱兩可怎麼解釋都行得通的“萬能句子。”
等到李大姐起身換泡腳水時,閉眼休憩的水長樂隱約聽到她說“你的正桃花命裡有劫,若你們相愛,劫數會轉到你身上。”
水長樂猛地睜眼,李大姐正在鋪展腳墊上的毛巾,剛才的話仿佛水長樂的幻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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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摩到中途時,有人來店裡送貨。
老板娘鄭金花停下手中的活,到門口簽收貨物。
重新回來時,鄭金花滿臉怨氣,碎碎念道:“這年頭物價真是離譜,我最早開足療店時,曬乾的艾草一斤才四塊錢,現在一斤要二十五還一副愛買不買的樣子。”
李大姐歎氣:“有什麼辦法,什麼都在漲,東西就罷了,以前我嫌房子貴,想著攢攢再買個大套的,結果一晃二十年過去,連個廁所都買不起咯。”
鄭金花:“你至少兒子爭氣又孝順,我呢,兒子過年都不回來。”
兩人嘮起家常來綿綿不絕,水長樂三人加店內瘦小的中年男都保持緘默。
兩人一會傾吐抱怨一會互相恭維,鄭金花忽然話鋒一轉:“其實人各有命,福禍相依,你嫌錢少,那讓你像老李頭那麼富裕,你願意嗎?”
“呸呸呸!”李大姐反應十分激烈,“不許說不吉利的話。隨風吹走隨風吹走。”
閉目養神的水長樂睜開眼:“李老頭怎麼了?”
鄭金花樂於和陌生人分享八卦,一口氣將事情娓娓道來。
李老頭原名叫李建設,這名字水長樂很耳熟,在季風集團的安家咀報告中也提到過,是安家咀占地麵積最多、房產最多的一戶。
二十年前,年近半百的李老頭仍以賣油條大餅為生,不說窮困潦倒,但也不富庶。他妻子早逝,並未續弦,留下一個兒子李富強。
李富強二十歲時,娶了一個外地女子,名叫駱招娣。
夫妻兩人一起做售賣煙花爆竹的生意。前幾年生意不好,基本屬於入不敷出,做了兩三年後,上下渠道都順暢了,生意才開始好轉,能給家裡添置大件,甚至能加蓋翻修房屋。
然而好景不長,生意剛有起色,北城忽然頒布了“禁止煙花爆竹燃放”的規定,多年積累一下清零。
村裡人都感歎李建設家裡時運不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