梆子聲重重落下。
夜月中天,時間已經走到了武曌登基典禮當日。
大理寺陰氣濃鬱,是孤魂野鬼賊愛落腳的地方,院裡一方石刻的唐律正氣浩蕩,平日裡最是鎮得住邪煞,然而整整一夜,房頂上都鬼哭狼嚎不絕,比平日躁動許多。
半夢半醒間,陳以南聽見到了宋灞歎氣的聲音。
“睡不著嗎?”陳以南閉著眼問。
宋灞有點不好意思:“吵到你了?抱歉啊。”
陳以南看表,快五點了,估計禮官很快會開牢帶人:
“沒事,也睡不了很久了。”
細聽,旁邊隔間的同學也是翻來覆去,整個牢裡都是稻草細細索索的摩擦聲。
陳以南:“……”
看來是都沒睡好。
“早啊。”貝浩黑著眼圈趴在地上,隔個過道都能看清他嘴唇乾裂。
陳以南爬起來,用桶裡冷水漱口洗臉。
貝浩:“喂,你準備了啥彩虹屁?”
陳以南含糊地咬著雪鹽:“我啥也沒準備。”
“肯定不用咱們念祝詞,登基這種級彆的大典,得正午授冠。”
“但是典禮淩晨就開始鋪設了,中間五六個小時,你覺得武則天有耐心聽,還是咱們吸引來那些獵手有耐心等?”
貝浩:“……”
貝浩嘩啦一下子跳起來:“那你昨天看我半死不活!還不說!”
陳以南笑得鹽都快咽下去了:“我也是昨天才想通的。”
“老太太說不在意,可能真的是不在意。”
“——哈,你是理科生,想不通禮製這些的。”
貝浩憤憤地拿拖鞋扔她,陳以南吐舌頭躲開了。
有了個動靜,跟哈欠傳染似的,黑暗的牢房裡,考生們嘀嘀咕咕起來。
“真想不到,我竟然能作為武皇登基的參與者。”
“嘿,我還是赤壁之戰的親曆者呢。”
“不一樣的,這可是華夏唯一的女皇帝。”
“你們說,武奶奶現在在做什麼?”
“武奶奶?”墨菲被這說法噎住了,差點把漱口水咽下去,笑得嘎嘎叫。
隔壁局子傳出一聲:
“肯定在焚香祝禱,武曌不信男權這不假,但她接手的王朝確實是李家基業。”
“作為繼任者,和公司前幾任ceo溝通溝通感情,也是很必須的。”
陳以南原地打著軍體拳醒神,答道。
墨菲剛喝一口水:“噗!”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你有毒吧鏟以南還ceo你咋不說黨委書記呢哈哈哈哈哈!”
沒一會兒,黑暗中傳來了鎖頭打開的聲音,腳步聲傳來,兩個人影出現在拐角儘頭。考生們伸著腦袋張望,真跟等著探監的犯人似的。
隻見來的兩人,一人身披碧綠,帶著禮冠,麵容英氣勃勃又嬌美生姿,卻不知是誰。另一人朱紅朝服,官儀威嚴,微胖的肚子一彈一彈的,正是狄仁傑狄胖胖。
兩人在牢前停下,雌雄莫辨這人眼神居高臨下,寒冰似的。
陳以南:“……”好像在看我?
她摸摸鼻子,鞠個躬:“狄大人。”
禮官哼了聲,聲音真好聽。
狄仁傑:“……”人家喊我呢,你哼什麼。
“這是內舍人上官大人,這是外宇宙考生陳以南。”他介紹道。
陳以南驚訝地抬頭,她是上官婉兒?
趕緊又鞠了一躬:“拜見上官大人。”
上官婉兒嗯了聲,解開鎖頭,揮揮手,又是一隊禮儀衝進來,每人拖著一盤衣服,衝進牢間就要給考生換上。
學生們一臉麻木:“……”
咋,半夜參加典禮害得換衣服嗎?
陳以南看著手裡的雪白禮服,帶帶帽帽的,像個神棍。
上官婉兒:“一刻鐘時間,速換。”
星際時代的人禮節觀念不重,上官婉兒話還沒說完,宋灞就開始脫上衣了,那健碩的二頭肌線條流暢的很,上官一怔,陳以南趕緊抖摟衣服,擋在兩人之間:
“上官姐姐,非禮勿視。”
“我們馬上就好。”
上官婉兒:“……”
說完,陳以南又踢了宋灞一腳:“趕緊,褲子係好,誰稀罕看你的小蘑菇。”
宋灞:“???”
上官婉兒撲哧一笑,轉身和狄仁傑離開。
走了沒幾步,背後一陣嚎叫:
“敲你嗎陳以南!你才小蘑菇!老子是大棒骨!”
“說的跟我有蘑菇似的。”
“嗚嗚嗚我不管,我的一世英名!”
“害,你就算二十厘米又咋樣,人家上官姐姐那麼漂亮,看不上你地,安心啦。”
“……並沒有被安慰到,謝謝。”
沒走遠的上官婉兒:“……”
她爽快地笑出聲來,忽然理解了陛下對這學生崽的喜歡。
好吧,上官想道,允許你分走一點寵愛。
.
皇城,寢宮。
金身佛像前,武曌披發素衣地跪著,閉目誦經。
她徹夜未眠,心裡一片安靜,不覺疲憊也不覺興奮。
今日之後便是刀山火海驚濤駭浪,武曌依然眉宇平靜。
太宗、高宗皇帝,想不到吧,這江山走過了李家孫子兒子手中,最後還是來到了我這裡。
李治,若是長子沒有早夭,也許我也坐不上這帝位。
可惜,萬事沒有如果。
今日起,我將站在和你們一樣高的山巔,俯瞰這九天神州了。
……
“陛下。”侍者小聲道,武曌睜開眼睛,“時辰到了。”
“上官大人傳信來了。”
武曌轉身,一線黑光浮在空中,嗖嗖地飛著,她托手接過,一行黑字浮現掌心:
陛下:
誦經隊已出發。
萬安。
婉兒
武曌點點頭,侍者會意地拍手,帷幕落下又掀開,五爪金龍在黯淡晨光中璀璨如活物,走近看,量身定做的滾金龍袍正在架上等著她的主人。
武曌默默走近,撚起金色腰帶看了看,感慨萬千。
這一刻,她仿佛飛越了無數高山,跨過了禮教、父權、夫權,來到了一片從未被人觸碰過的領域。
這領域艱深又晦澀,她沒有引路人,隻能一人艱難跋涉。
……
“更衣。”武曌道。
天邊,太陽終於露出了一線紅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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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水蜿蜒流淌,淩晨的灰光將它映成了一個窄長的細條,彎彎曲曲,水色碧綠泛青,像神都洛陽的飄帶。
遠遠地,一群打著哈欠的“白無常”悠悠地飄了過來,細看,原來是穿著雪白禮服的坐牢考生。
“搞串串,”貝浩小聲說,“大清早一個人沒有,咱來這麼早,做賊踩點嗎?”
陳以南不吭聲。
貝浩伸長脖子,“你看光腦乾嘛”
陳以南:“我怕河裡忽然冒出個水鬼。”
貝浩左右看看,四周視野開闊,為了這典禮禮部提前三個月清理場地,現在搭台完畢,就等唱戲了,洛水娓娓地流著,像個旁觀者。
“遠了點吧。”貝浩道,“典禮場地寬,咱的站位說不準離洛水超過一公裡了。”
——超過一公裡,可就不是光腦能顯示光標的範圍了。
陳以南默默點頭。
旁邊,上官婉兒一甩浮塵,嫣然一笑:“仔細說話,此處神魂密集,謀算些不軌之事,小心遭雷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