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憶率先下車,掀開簾子。
管家彎腰候著。
楚棠扶著許憶的手下了馬車。
門口的人跪了一地,恭敬道:“拜見國師。”
管家看了一眼他臉上的麵具,不敢妄自揣度,低著頭,道:“國師大人,一切都已安排妥當。有什麼事情儘管吩咐小的。”
楚棠沒說話,回身,伸出一隻手。
鬱恪在馬車裡忐忑不安地呆了一小會兒,忍不住想看外麵的情況。剛鑽出半個腦袋,就看見楚棠那隻瘦削修長的手。
他燦爛地笑開了,撲了上去,被楚棠握過的左手不由自主便遞了過去。
楚棠卻避開了他的左手,接住他撲過去的身子,手上微微使勁,輕鬆將他抱起。
管家目瞪口呆,許憶麵無表情。
鬱恪本以為自己撲上去太失禮了,沒想到會被楚棠接住。
愣了一下,小手抱著楚棠的脖子,他情不自禁用臉頰蹭了蹭。蹭完發現自己太得寸進尺了,有些害怕地去看楚棠的臉色。
仿佛抱了一隻黏人的小貓回家,楚棠麵不改色。
管家控製著自己不要多想,咽了咽口水,道:“這……這位是……”是小小少爺嗎?!老爺在天有靈,看到自己這麼早就有了個孫子,會不會高興得暈過去了!
“是太子。”楚棠道。
管家在心裡狠狠掌自己的嘴,趕緊道:“恭迎太子殿下。”
“恭迎太子殿下。”門口的人又磕了一次頭。
鬱恪乖乖趴在楚棠身上,還沒反應過來這些話是對他說的。楚棠便拍了拍他的背。
鬱恪猛然意識到什麼,迎著楚棠冷淡的目光,他竟然讀出了點兒鼓勵的意味,緊張地吞了吞口水,學著記憶中他父皇的模樣,努力保持鎮定,道:“免禮。”
說完,鬱恪都開始擔心自己如此幼稚的聲音會不會讓大家不服。
眾人起身了,低著頭不敢看他。
鬱恪似乎看到楚棠笑了下,淡淡的,很快就沒有了,但他好像真的看到了。他的不安頓時如煙消失,被一抹驚豔和興奮取代。
我做對了是不是?所以他是在為我感到高興嗎?他是真的希望我做太子的嗎?
如果我一直都這麼乖,這麼聽話,做一個合格的太子,他對我的利用之心會不會淡一點兒,從而分出一絲真心對我?
鬱恪的胡思亂想被書房裡的冷香打斷了。
書房整潔,古籍頗多,文房四寶,排列整齊,古色古香的。管家是上一任的管家,深得楚棠父親信任。他猜測楚棠在佛寺久了,可能更喜歡靜心的熏香,便點了朝貢進獻來的冷檀香,聞著如伴青燈古佛,安平人心。
楚棠命人去打盆水來。
回過神時,鬱恪發現自己的手握在楚棠手中,白嫩的手心上,鮮紅的血肉露了一大片。
楚棠給他擦了擦,塗上許憶送來的藥,拿條白手帕包紮好。
小孩子皮膚嫩,傷口很明顯,觸目驚心的,楚棠動作很輕柔。
鬱恪想起了之前在跑馬場看到的一幕。
八皇子練習射箭,從馬上下來時,因為侍從手腳笨,沒抱穩他,他就小小摔了一跤,腳上受傷。皇後和父皇聽聞,大怒,下令杖殺了那個奴才,皇後轉身便心疼地給八皇子吹了吹傷口,輕聲細語問他痛不痛。
楚棠沒有問他疼不疼,也沒有給他呼氣。但他願意抱著他,親手幫他包紮傷口。他還願意冒天下之大不韙,無視了嫡長的八皇子,堅定地讓他這個庶出的皇子做太子。
鬱恪還年幼,形容不出自己什麼心情。但那一刻,他迫切想長大,想抱著楚棠,像他抱他下馬車那樣。又想牽他的手,像他牽他上光明殿高台那樣。
強大而堅定。
可能因為在宮中孤身一人久了,鬱恪覺得自己莫名依賴著楚棠。
“為何擅自離開京都?”書房中,楚棠清冷的嗓音響起。
鬱恪一愣,反應過來他說的是一個月前的事。
仿佛有了靠山,他心中的委屈如開閘的水流了出來,趁機告狀,道:“皇後想要殺我。”
那時他還奇怪,宮中都這麼亂了,皇後居然還有閒心騰出人手來殺他這個籍籍無名的庶出皇子。沒想到是她和丞相狼狽為奸,留有一手,暗度陳倉,等著鬱北安定下來便扶八皇子上位。
楚棠摸了摸他的頭。
鬱恪就不委屈了。兩隻小手拉住楚棠的不放,像是在玩一個喜歡的玩具,還用他的小奶音嘰嘰喳喳說著皇後之前怎麼欺負他。
他也不是想楚棠為他出頭,他隻是想和楚棠說話。
楚棠不喜歡說話,那就他說吧。
“八皇兄他經常聯合其他年長的皇兄欺負我,扔了我喜歡的玩具……”
楚棠仿佛很認真地聽著,偶爾端起管家送來的茶給鬱恪喝。
出神間,他想起宣讀聖旨時這孩子愣怔而驚喜的眼神。
楚棠心裡微微歎息。那應該是一種對權力的仰慕,因為孤立無援,因為時常被人冷落,被推入穀底,被人不信任,所以骨子裡對那個位子有著期待和興奮。
才幾歲的孩子,因為在宮裡見的事情多了,很多東西就成為本能。
或許這就是那個帝師係統存在的原因,找個人來指導年幼的帝王,帶他離開以前的低穀和火坑。
楚棠垂下眼。
他會帶鬱恪走上去。任務完成後,他也會離開。
係統聽著鬱恪的話,又回去翻了翻檔案,心裡嘀咕,鬱恪這小孩兒不應該是那種陰鬱話少的性格嗎?怎麼上級給來的資料出錯了?
想起鬱恪偷偷跟隨了馬車一路,還有被楚棠牽手上殿台時的目光,像小鳥投懷入林似的,那分明是對楚棠與生俱來一眼萬年的信任與仰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