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著,鬱恪失笑了一聲,很快,笑容便落了下來:“可你有自己的親人,是嗎?你甚至不是鬱北的人。從夢裡,我知道你隻是為了任務,才迫不得已來到這裡的。”
自從知道了楚棠來這裡的原因後,鬱恪就一直清楚,楚棠終有一天會離開鬱北。
“你從未掩飾過自己的異樣。不是自信不會被人看出,而是因為你從一開始就知道,你不會永遠留在這裡。鬱北於你而言,不過是一個過處,我對你來說,也隻是一個過客。”
鬱恪鼻頭發酸,眼前模糊了起來,像一隻受傷的野獸在默默舔舐傷口,可他很快就收回了淚光,固執地問道:“你對我,隻有責任是不是?”
楚棠依舊沒有回答。
佛堂裡,他低下頭,看了看翻開的佛經,輕輕合上了。
門外,像是冷的,又像是在等一個答案,鬱恪背脊直直的,有些僵硬。
突然,雪地裡響起細碎的動靜。
鬱恪沒有抬頭,過了一會兒,一隻火紅的狐狸映入他眼底。它來到鬱北皇宮,被養得更好了,似乎肥了些,眼睛圓溜溜的,耳朵尖尖。
“哥哥,你對我,就沒有一點兒的動心嗎?”鬱恪問道。
小火狐看了他一眼,跳上了階梯,從門縫中鑽了進去。
鬱恪仿佛渾然不覺:“小時候,你和我說不會在鬱北娶妻,我多高興啊……我以為你真有那麼寵愛我。到了如今,我才發現,我對你而言,從來都不是最特彆的那個,隻是一個招之則來揮之即去的小寵。不,你甚至會對小寵笑笑,我呢,連隻小寵都不如。”
他胸口上的傷才剛剛愈合,致命的天花也才好,卻一點兒也不顧惜自己的身體,仿佛自己的身體是鋼鐵一樣,在這麼冷的雪天裡,在外麵坐了那麼久,唇色蒼白,眼下烏青,憔悴又可憐。
望著白茫茫的雪,他似乎已經精神恍惚了:“你還不如讓我死在十幾年前那場雪夜裡,這樣我就不會遇見你,不會活在夢境裡數十年,更不會在今日眼睜睜看你離開卻無法阻止。”
小佛堂中,楚棠保持著跪姿,似乎聽得很認真,動都沒動過。小火狐蹭到他身邊,腦袋擱到他腿上,他才回過神來,摸了摸狐狸毛茸茸的耳朵。
他有些出神地想,鬱恪說的都是真的嗎?
很快他就否定了這個問題。
鬱恪說的怎麼可能是真的。經過那麼多年的相處,他對鬱恪,怎麼可能隻有責任?
可他沒有出聲。
狐狸蹭了蹭他,楚棠將腰間上的鳳凰玉佩解了下來,掛到了狐狸的脖子上。
“吱”,狐狸叫了聲,見楚棠沒理它,它便懂事地往門外跑去。
楚棠抬起頭,看了看眉目慈悲的佛像,目光有一瞬間的柔和。
他想起以往和鬱恪相處的時候,鬱恪總愛胡亂稱呼他,不是哥哥、夫子,就是老師、國師,仿佛他的人生中,好多親近的人都是他一個人似的。
他閉了閉眼睛,唇邊的笑一閃而過。
患天花的時候,鬱恪笨拙地握著他的手,極度依戀、卻又不舍得接近,小心翼翼的,生怕傷害到了他。
回憶一幕一幕閃過,最終停留在了最開始的相遇——
鬱恪趴在馬車上,稚嫩的臉上滿是灰痕,小聲道:“恩人不和我們一起走嗎?”
楚棠起身,柔軟的衣物摩擦,發出輕微的細響。
他無法否認自己真的一絲心動都沒有,但他很清楚,他和鬱恪不是一個世界的人,在來到鬱北的第一天,他就知道,他始終要離開,對這裡的任何人任何事留情,都不是好的做法。
他從未失去過這份清醒。
門外。
小火狐停在鬱恪身旁,脖子上掛著那塊玉,正事不關己地舔著爪子。
鬱恪看著那枚玉佩,看了好一會兒,忽而肩膀抖動,捂著臉無聲地笑了起來,隻是眼中盈滿哀傷、自嘲,與哭無異。
“我就知道,楚棠,你怎麼可能帶我的東西走?”鬱恪笑道。
那玉佩上,有著牽情蠱的母蠱。若楚棠將它帶走,鬱恪必定會察覺到他在哪兒,所以他將東西還給了他。
門裡門外,無聲了一息。
良久,鬱恪才重新開口,道:“哥哥,剛才我的話都是糊塗話,你彆往心裡去。”
他坐在門前,眼眶發紅,鼻頭也是,不知是凍的還是哭的,隻是眼神很堅定。
“你不希望我打擾你,那我就不進去了。讓我在這裡送送你吧。”鬱恪起身,道,“本來想帶點酒過來的,可哥哥不勝酒力,天冷也不宜飲酒,我便沒帶了。”
忽然,木門發出吱呀一聲輕響。
鬱恪渾身一僵,像極了冷硬的石頭。
身後傳來楚棠清冷的嗓音:“鬱恪,我期待以後還能喝到你釀的酒。”
鬱恪放在身側的手不住地抖,屏住了呼吸,忽而緊緊閉上眼睛,像是怕驚擾這一場最後的美夢。
楚棠衣襟上繡有海棠,雪白無暇,和他的人一樣,在雪天裡有種柔軟而冰冷的漂亮:“再見。”
他從身後抱了下鬱恪,很輕,很快就分開了,仿佛隻是一個親人間的擁抱。
鬱恪顫聲道:“好。”
雪落無聲,小狐狸看著他們兩個人,看著楚棠抱住鬱恪,眼睛瞪大了一下,想撲上去,然而下一刻,那個漂亮的人就不見了。
隻有鬱恪一個人留在了原地。
過了很久很久,他低聲道:“終有一天,我們還會再相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