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八點, 顧隱放下手中的文件，起身拿起衣架上的大衣。
門咚咚地響了幾下，顧隱正在係扣子的手一頓, 有些疑惑：“進來。”
員工們都下班了, 這個時候會是誰來找他？
辦公室的門先是打開一條縫，程亦先的頭伸進縫隙中四下掃視一圈, 這才小心翼翼擠進辦公室, 把手中提著的東西放在沙發前的小幾上。
“聽說您沒吃晚飯，我去大德湯鋪給您買了份滋補的湯。”程亦先小心地觀察著顧隱的臉色，說道：“老板，錢是掙不完的, 您也要注意自己的身體。”
顧隱淡淡地嗯了一聲。
程亦先畏首畏尾地看了自家老板一眼, 親自為老板打開餐盒, 說：“湯還熱著, 您趁熱喝。”
按常理來說, 程亦先絕對不是兢兢業業、踏實奮進的員工, 因為隻要顧隱不上班，他就會找各種理由遲到、早退、曠工, 但他能在顧隱身邊呆這麼多年，受顧隱器重，卻是很有些過人的本事。
他很會察言觀色, 知道什麼時機說什麼話, 乾什麼事。
顧隱沒有拂他的好意, 坐在沙發上, 拿起勺子喝湯。
程亦先站在一邊，卻沒有要離開的意思。
“老板，”他眼尾餘光偷偷瞄著顧隱，停頓了很久，鼓足勇氣說：“您今天心情不太好，是不是跟修先生有什麼矛盾？”
這些年他們家老板越發穩重，喜怒不形於色，但今天上班後，程亦先明顯感覺到顧隱有些魂不守舍，他幾次推門進來，就看到顧隱對著桌上的相片發呆。
說起來，桌上原本擺放的是修翎的單人照，顧隱從皇室給的那一堆資料裡找到的，洗出來後加了相框，就擱自己眼皮子底下。
後來劉森給兩人拍了合影，顧隱就把之前的相片換掉，放了一張合影上去。
程亦先第一次看到自家老板露出溫柔繾綣的神色，就是在那張照片上。
他潛意識裡覺得老板心裡有事，且和修翎有莫大關係。直到看到顧隱主動留下來加班，而不是和往常一樣心急火燎往家趕，更是確定了自己的猜測。
“老板？”程亦先放輕聲音。
顧隱身體一僵，眼睛微微眯起來，寒聲道：“沒有。”
兩個字，不知是否認的“心情不好”，還是否認的“和修翎出現矛盾”。
“哦。”程亦先下意識後退一小步，沒及時止住話匣，反而有些頂風作案的意思。
“Omega其實很好哄。”程亦先遠遠注視著顧隱，見對方沒有打斷的意思，接著說：“他們一般不會輕易付出感情，可一旦付出了就會死心塌地。就算有時候鬨脾氣，也不過是想跟伴侶撒撒嬌，以引起伴侶注意。”
顧隱低頭喝湯，沒有說話。
程亦先舔舔嘴唇，小聲道：“老板，我看修先生真的很愛你，你在南盛星的時候，有段時間他聯係不上你，晚上一宿一宿睡不著覺，問我有沒有辦法跟你接上線。你如果真的和他有什麼矛盾，先服個軟，說幾句好話，逗他開心一些，Omega一般都很吃這一套。”
他想，他們家老板性情古板冷硬，一定是惹惱了修翎，又不知如何開口解釋，才鬨成僵局。
顧隱放下勺子，微微抬頭，目光飄移在虛空中的某個點，張了張口：“如果他對我，不是那樣呢？”如果他對我，隻是各方勢力壓迫下催生的泡沫般的好感，又會怎樣。
程亦先一呆：“不是哪樣？”
說完，他電光火石般反應過來，渾身僵直，恨不得扇自己兩巴掌。
他最清楚顧隱對修翎的感情。當初拿到皇室給的資料，顧隱一個人在辦公室認真看了半天，中間他找顧隱簽字，聽到顧隱正跟顧銘通話，臉上掛著百年不遇的笑容，輕快地說：“你馬上就有嫂子了。”語氣裡說不出的歡喜。
後來有一次他去顧宅，就看到客廳牆上的顯示屏裡播放著一段視頻，視頻大概是從網絡上找到的，畫麵不太清晰，像是在某個婚禮現場，但集中表現的主人公不是舉行婚禮的那對新人，而是貴賓席上一個頗漂亮的Omega。
程亦先匆匆看了幾眼，顧隱就把視頻切斷，他隻好悻悻地低下頭，跟顧隱彙報工作。
直到去修家送完聘禮，他才猛然想起來，視頻裡那個Omega正是修翎，他們老板即將結婚的對象。
大概從那時，顧隱就已經種下情根。
程亦先不禁歎了口氣。
愛情是神給人類降下的最大劫難，千姿百態中，有的人浴在愛河，有的人深陷泥沼。
程亦先不知道顧隱屬於哪一種，他希望不是後者，因為後者帶來的危險和災難他無法想象。
“還有事嗎？”顧隱淡淡地說：“八點半了，沒事的話快下班吧。”
“沒，沒事了。”程亦先摸摸腦袋，諾諾地說：“老板，那我先走了。”
“嗯。”顧隱頭也不抬：“謝謝你的湯。”
程亦先退到門口打開門，笑著說：“老板，你跟我客氣什麼。你也早一點回家吧。”
顧隱含糊地應了句什麼。
門被輕輕地合上，顧隱緩緩吐出一口氣，將那碗湯喝完，起身走出辦公室。
走廊裡開著節能燈，光線昏暗，把人影照得影影綽綽。顧隱乘坐升降梯下了樓，門口的安保人員看到他，急忙上前走了一步：“顧先生。”
顧隱點了點頭，說道：“今天晚上又降溫，外麵冷，辛苦了。”
安保人員受寵若驚，急忙道：“不，不辛苦！”他是顧隱的鐵粉，不過怕被辭退，沒敢跟彆人說，一直假裝自己是路人。
顧隱唇角微動，似乎是笑了下。
小粉絲哪受得了這個，雙手緊張地絞在一起，借此機會趕緊沒話找話：“顧先生，您這是要回家？”
顧隱愣了愣，點點頭。
“祝您，那個，生活愉快！”
顧隱走到銀鷗前麵，打開艙門，轉頭道：“謝謝。”
小粉絲目送著銀鷗離去，兀自沉浸在跟顧隱搭上話的喜悅中。過了很久他回過神，感覺到了不對勁。
顧隱說要回家，但銀鷗的方向，根本不是回顧宅的方向啊。
“或許是回其他的宅子呢。”小粉絲自我攻略：“顧先生這麼有錢，在第三星肯定不止一處住宅。”
他晃晃腦袋，回到自己的工位，筆直地站好。
銀鷗確實沒有回顧宅，它半路上又轉了個彎，飛去古宿戰場。
以往晚上會有一些追求浪漫的小情侶過來看星星，但今天實在太冷，風又大，隻零星的幾個流浪漢在草地上放破破爛爛的花燈。
顧隱緩緩走到那道斷牆前麵，縱身一躍，跳了上去。
星河燦爛，風吹草低，孤零零的斷牆站在廣袤的天幕下，宛如一匹瘸腿的瘦馬，疲倦中透著一股難以言喻的冷峭。
多年前的某個夜晚，他心意難平，就是躺在這堵斷牆上，看天河中的星星看了一晚上，內心的痛苦和煩亂在浩瀚星河的安撫下歸於祥和和安寧。
多年之後，他竟然又孤身一人來到這裡，隻是內心卻無論如何也難以平靜。
漫天繁星，突然間黯淡無光。
顧隱滿腦子都是在天幕下親吻修翎的場景，當時的修翎那麼羞怯，像一朵含苞欲放的水仙，在他的唇下輕輕顫抖，卻又倔強地不肯展開花瓣。
他難以忘懷。
他想，隻要兩個人能像曾經發出的誓言那樣，長相廝守地過下去，沒有孩子也可以。
但前提是，兩人都不想要孩子。
顧隱很清楚一個結了婚的Omega瞞著伴侶吃避孕藥意味著什麼。
星際普遍適用的法律中，A和O一旦締結伴侶契約，想要離婚是很難的，但這種“難”，隻限於已經孕育了後代的家庭。
在第三星，伴侶之間五年內沒有子嗣，其中一方就可以提起離婚申請，就算申請被駁回，也可以分居。
修翎有和自己離婚的念頭。一想到這裡，顧隱心臟驟緊，他甚至想立即跑到司法部門，脅迫要員修改婚姻法。
可就算修改了婚姻法，又能如何？
他總不能用同樣的方式，跑到修翎麵前，脅迫修翎死心塌地愛上自己。
那場讓他悸動不已的直播，修翎的善意和溫柔，一瞬間都成了鏡花水月。
終端忽然閃了兩下，顧隱抬起手，界麵上跳出一行文字。
“今天很忙嗎？”是修翎。
顧隱之前設置了特殊模式，隻要是修翎發來的信息，會直接從通訊器跳轉到終端首界麵。
他還沒回，修翎又道：“很晚了，你……早一點回來。”
顧隱苦澀地笑了一聲，幾乎是在折磨自己，他問：“寶貝想我了嗎？”
“嗯。”修翎發來一條語音，生意低低的：“明知故問。”
顧隱手微微顫抖。
“你認真工作，爭取早點回家。”修翎說：“我不打擾你了。”
顧隱：“嗯。”
那邊通訊器的信號燈閃了閃，最後滅掉。
顧隱收好終端，伸手抹了一下眼角，那裡涼津津的，涼得刺手。他想，這麼冷，大概是真的降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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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宅。修翎給顧隱準備好宵夜，放在保溫櫃中，解下圍裙從廚房裡出來。早歸正臥在窩裡睡覺，聽到響動抬頭看了一眼，見是修翎，討好地叫了一聲，繼續躺回窩裡做夢。
修翎回到臥室，打開終端，又認真看了一遍預約信息，手心裡不禁冒出了一層熱汗。
“馬上就能解決了。”他心中想，就讓這件事徹底翻篇吧。
外麵的鐘敲了兩下，修翎看了看時間，晚上十一點，顧隱依然沒有回家。他心中擔憂，忍不住又發了一條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