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絕對是奇聞。
因為在封建社會背景下,夫為妻綱,男性擁有著絕對權威。
而李氏作為一名從五品下官員的妻子,竟然敢一紙訴狀告到京兆府,挑戰父權官威,怎不引人轟動?
周瑾行原是不信的,怎奈玉陽信誓旦旦,說道:“這事就發生在前日,聽說李氏當時受了傷,手臂都還是骨折的。”
溫顏好奇問:“她難道是被苗理正打了嗎?”
玉陽擺手,“不是苗理正打的,是被繼子苗少衝毆打所致。”
當即跟他們講解事情的來龍去脈。
那李氏原是平州人,商戶出身。
在嫁入苗家前曾有過一段短暫婚姻,因男方病故,才二十歲就做了寡婦。
後來李氏在某次隨父母進京走親戚,得人牽線搭橋,於十年前與苗家喜結良緣。
一個商戶女,與官宦之家本就隔著天塹鴻溝。
苗家原是寒門,以前在京中也算混得不錯,後來家道中落,一日不如一日。
苗理正的原配夫人去世後,有人上門說親,苗家自然看不上商戶女李氏。
但那時候他家日子過得窘迫,又揮霍慣了,格外拮據。
李父想攀官家,表示隻要閨女能嫁入苗家做續弦,將會送上豐厚嫁妝。
苗家在權衡之下應下這門親事。
李父經商數十年,以經營布莊為生。
為了閨女能在夫家抬頭挺胸做人,硬是分了大半家產做陪嫁,給李氏帶進夫家。
李氏自己也挺爭氣,侍奉公婆,打理中饋,經營家業,靠本事把苗家的落魄扭轉乾坤。
府裡差奴使仆,出門有馬車,穿的是綢緞,吃的有油葷,一家子的生活水平得到翻天地覆的改善。
十年婚姻,李氏算是為苗家付出了所有。
這期間她生育了一個女兒,現年才四歲大,因著難產的緣故,之後再無生育。
苗家隻有苗少衝一根獨苗,是亡妻所出,備受公婆溺愛。
李氏心腸軟,念孩子年幼沒有親娘的不易,對這位繼子格外上心。
不但吃穿用度都是最好的,還請先生授教,盼著他日後能重振家業,在仕途上有所造化。
可以說李氏是封建禮教下最傳統的一位女性,事事以夫家為重,夫妻一體,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遺憾的是,她對苗家的付出並未得到相應回報。
剛開始那幾年,苗家對她的態度還算和睦,畢竟她曾真心實意盼著家業興旺。
後來時日長了,丈夫便覺得她市儈。
讀書人骨子裡的那點清高在苗理正身上展露得淋漓儘致。
他既享受妻子的無微不至,又嫌棄她不懂文人的風雅。
時長日久,夫妻之間的隔閡越來越大。
十年婚姻,苗理正不曾納妾,他跟李氏的矛盾來自相互間的不理解。
二人原本
就不是一條道上的,偏生湊到了一起,結果可想而知。
而加速夫妻怨念的還是在繼子苗少衝身上。
小子打小受苗老太爺和苗老夫人溺愛縱容,早就被養歪了。
李氏盼著他能重振門楣,對他的要求自是嚴格,這導致苗少衝異常抵觸,生了逆反心。
後娘難當。
繼子經常在祖父母跟前哭訴繼母苛刻,以至於二老不能容忍。
公婆施加下來的壓力,丈夫的不理解,繼子的挑撥離間,與打理家業的繁重令李氏疲憊不堪。
十年嘔心瀝血,在內操持家業扶持丈夫從大理丞升到大理正,盼著他能步步高升。
十年嘔心瀝血,她把夫家的任何人都放到了首位,唯獨忘了自己。
忘了那個叫李文茹的女人。
李氏苦苦支撐,疲憊時唯一能慰藉自己的則是女兒苗少蘭。
深知繼子難教,公婆難纏,丈夫冷漠,李氏漸漸對這個家淡了。
不再那麼強求自己,隻想教養好女兒,讓她日後能借著官家娘子的身份謀得好前程。
不曾想繼子苗少衝實在荒唐。
十五六歲時結交京中的狐朋狗友,被他們當成錢袋子使,花錢如流水。
李氏忍下了。
結果那孫子拉了一坨大的。
前些日十八歲的苗少衝上青樓嫖妓,把怡紅院的某位女郎看上了,起了心思要替她贖身。
小子沒有營生,自然沒有錢銀,又不敢跟家裡人討,肯定是要挨批的。
於是腦殼發昏偷李氏的私房,被李氏發現後對質。
苗少衝自然不承認。
這觸碰到了李氏的底線,事情鬨得極大。
結果苗家二老護短,處處為孫子開脫,苗理正也埋怨她大驚小怪,鬨得雞犬不寧。
麵對一家人的攻擊,李氏怒火中燒,非要把苗少衝扭送府衙告官。
此舉把苗光華激怒,朝她吼道:“潑婦!你要告官,我就是官!”
被丈夫這般施威,李氏失望至極,恨聲道:“溺子如殺子,大郎你是讀書人,應比我這個商戶女更清楚其中的厲害!”
這話觸碰到了逆鱗。
“啪”的一聲,苗光華失控扇了她一巴掌,厲聲道:“我苗光華不用你這婦道人家來教我怎麼做事!”
李氏震驚地捂住臉頰,眼裡寫滿了難以置信。
苗光華看向自家兒子,命令道:“逆子,還不快滾出去!”
苗少衝挑釁地朝李氏努嘴,被苗家二老護送下去。
當時人們都覺得事情到此為止。
不曾想李氏忽然發瘋,柔弱身軀裡蘊藏著巨大的爆發力,迅速衝上去抓住繼子的胳膊,要帶他去見官。
此舉把苗少衝惹惱,一腳朝李氏腹部踹去,把她踹得老遠。
場麵頓時陷入混亂中。
李氏鐵了心要硬剛到底,忍著劇痛爬起來又衝上去抓他。
苗少衝年輕氣盛,又正是叛逆得無法無天的年紀,暴怒之下不顧他人勸阻,把李氏按到地上毆打了一頓。
眾人大驚失色,紛紛上前阻攔。
苗少衝卻像瘋狗一樣不丟手,直到李氏的胳膊被他打骨折才作罷。
此舉荒唐至極。
家醜不可外揚,事後苗家人意識到不妥,婆母放下姿態給李氏賠不是,勸她大度饒了孫子這一回。
苗光華也放低姿態跟李氏認錯道歉,表示以後不會再縱容兒子放肆。
當時李氏不哭也不鬨,隻平靜地看著他們,眼神幽幽,冷靜得可怕。
之後兩日家中恢複平靜,李氏也沒繼續找茬兒鬨事,隻說想去彆院小住幾日散散心。
苗光華覺得這事應是翻篇了。
畢竟往日李氏極為識大體,他們又及時承認了錯誤,她應是會忍讓的。
哪曾想,李氏一紙訴狀告到了京兆府,頓時把苗家送上京城頂流。
聽完玉陽的講述,溫顏隻覺得乳腺增生都要氣出來了,說道:“苗家欺人太甚。()”
玉陽卻有不同的看法。
李氏愚蠢,我若是她,早就抽身走了,何至於非要在那個泥潭裡越陷越深??()_[(()”
溫顏並未說什麼。
她是長公主,誰敢爬到她頭上作威作福?
可是李氏不同,她隻是商戶女。
士農工商,商人的地位極其低下,偏偏李父卻想讓女兒翻身。
想法固然沒錯,現在的外孫女苗少蘭就已經是官家娘子。
但婚姻大多數講求門當戶對,隻有夫妻雙方處於差不多的層次,相處下來才能和諧穩定。
苗家落魄寒門,縱使李氏有再多的錢財,都無法從根源上改變士族骨子裡對商戶的輕視。
現在李氏不顧女兒苗少蘭的前程豁出去告官,需要巨大的勇氣。
溫顏作為現代人,對她的處境是非常同情的。
而玉陽跟周瑾行處在權勢的一方,自然沒那麼多同理心。
周瑾行客觀道:“苗家空有讀書人的體麵,卻不知感恩,欺人太甚。
“李氏妄想借夫家翻身擺脫商籍謀求前程,門不當戶不對,這本就埋下隱患。
“若她能早日醒悟,與苗光華和離也不是不可。
“婦人擔有生育之功,不論是寡婦再嫁,和離,還是其他,律令都不會阻攔。
“偏生李氏一忍再忍,最後落得個雞飛蛋打。
“她所謀求的翻身,與十年心血的付出,全都白乾了,實在不合算。”
溫顏好奇問:“若陛下是李氏,當初又會如何抉擇?”
周瑾行到底不是戀愛腦,有著男人天然的理性,回答道:“李父想讓李氏嫁入苗家翻身,朕以為,可以賭注。
“倘若苗家二老通情達理,苗光華知其不易願意體貼,那這場賭注就有繼續下去的理由。
“結果卻遺憾,在李氏意識到苗家是個
() 火坑時,還執意在裡頭掙紮,朕實難同情。
“有道是當斷不斷反受其亂,她當初若能及時止損抽身,就不會淪落到今日的慘敗。
“且先不說婦人狀告丈夫繼子一案能否順利庭審,光告官就會先挨一頓板子,著實吃虧。
“再者,女兒苗少蘭好歹是苗家的閨女,夫妻鬨得身敗名裂,誰也得不到益處,更是吃虧。
“李氏太過衝動,憑一時意氣用事,反倒落得個兩敗俱傷,再無立足機會。”
玉陽也表示讚同。
三人就李氏狀告苗光華一案嘮了許久。
玉陽是抱著吃瓜人的態度去看待這件事,周瑾行則是用世情的眼光去審視這件事。
唯獨溫顏覺得李氏倒了八輩子的血黴遇到一家子極品,被敲骨吸髓不說,還落得個身敗名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