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宰相位高權重, 自然是坐在陛下的左下首,瞧見陛下麵上那股癡態,他神色如常, 心中卻是又安定了幾分。
本性難移, 他不會看錯的。小皇帝休想在他手心裡翻出花樣兒來。
心中一塊石頭落下,章宰相徹底放鬆下來,便提起杯盞自在地飲了幾杯酒,期間還向坐在對麵的護國大將軍袁忘敬了兩杯,一文一武兩位大齊重臣在觥籌交錯間, 便交換了一個心照不宣的眼神。
袁忘帶來了唯一的嫡子袁昊, 章宰相也帶來了自家的一對兒女,女兒正隨著夫人待在內殿,兒子自然是坐在他身邊。
他看了幾眼坐在袁忘身邊的袁昊, 對他甚是滿意, 片刻後, 瞧見袁昊起身離席, 他便讓兒子章書齊跟過去,想著兩個年輕人也好交流交流親近親近。
沒過多久,兒子獨自回來, 稟告道:“父親,袁昊偷偷去了內殿,兒子瞧著,他是去看妹妹的。”
內殿雖說是女眷開宴的地方,但是往年也有要相看的年輕人趁著這個機會偷偷看上一兩眼的, 畢竟如今男女之防嚴苛,想在外頭見上一麵可不容易。
聽了兒子這話,章宰相撫須一笑,道:“隨他去罷!”等女兒嫁給袁昊,他在朝中,又添一大助力!
袁昊此時,正偷偷藏在內殿角落裡一根柱子後頭,微微探出頭,去看坐在宴席中的那道身影。。
那位擁著狐裘、清冷卻也柔弱的佳人,就一個人孤零零地坐在一處,周遭的熱鬨喧囂,仿佛與她隔了一個世界,襯得她格外孤高,卻也格外脆弱。
原來她就是鳳陽公主。聽說因為當年大皇子的事,她在宮中過得並不好。
一片憐惜之意,仿佛化作涓涓細流,湧入了袁昊心頭……
***
宴會進行到一半,鳳陽公主便以體弱為由先行退場。她起身時,朝著看向自己的姚燕燕點了點頭。
見對方收回視線,鳳陽公主才轉身退場。
那個一直躲在暗處看著她的青年人,見她轉身似乎朝著這邊看過來,連忙往後一縮,退入柱子的陰影處。
鳳陽公主隻淡淡瞥了一眼,便平靜地收回視線,仿佛什麼都沒有發現,領著侍女離開了紫宸殿。
她回到鳳陽閣時,奶大她的張嬤嬤正提著燈籠,站在鳳陽閣大門口來回徘徊,見到她回來,立刻迎了上來,半是欣喜半是擔憂地問:“公主,如何了?”
鳳陽公主目光稍暖,道:“進去再說。”
兩人入了鳳陽閣中廂房,屏退左右侍女,張嬤嬤才關切地問道:“怎樣,那位袁公子如何?當真像姚貴妃說的那樣?”
鳳陽的容貌在仿佛被燭光浸透,顯出了幾分暖意,她低聲道:“我仔細瞧了,人生得高大、相貌也端正,禮數尚可,就是莽撞了些。”
張嬤嬤又道:“那他對公主您呢?”
鳳陽便將袁昊問她姓名以及躲進內殿偷看她之事說了。
張嬤嬤聞言,總算是鬆了口氣,“神佛保佑!這袁公子家世不錯,相貌禮數都好,又對公主有愛慕之心,雖說莽撞了些,但人無完人,也算是良配了。”
鳳陽點頭。
張嬤嬤麵上露出喜意,說道:“公主幼年時與陛下不和,老奴前頭一直擔心陛下會懷恨在心,卻沒想到,陛下竟許了公主這樣一段好姻緣,姚妃娘娘更是特意尋了機會讓公主相看。如此以德報怨,實在難得。公主日後見到陛下和姚妃娘娘,可要恭敬些,也切莫再提及往事,以免叫人心寒。”
鳳陽又點頭,她並沒有將她與姚妃的那場交易告訴嬤嬤,不想讓她擔心。看著張嬤嬤喜得滿屋團團轉的樣子,她心中微微一歎。
“過些日子,賜婚的聖旨就要下了,公主也該準備起來。”張嬤嬤道:“明日老奴就去尚服局要些料子,公主先繡幾個荷包,也好送給袁公子。”大齊的習俗曆來如此,定親的女方要送親手繡的荷包給男方當做信物,而男方則要捉一對活雁作為回禮。即使貴為皇室公主,也不能免俗。
張嬤嬤原本還想多同公主說說話,但自從上次落水以後,鳳陽的身子便弱了許多,今日又應付了一場宴飲,張嬤嬤見她麵有倦色,便伺候著她早早歇下了。
睡下不久,鳳陽就做了個夢。夢裡有那個今日才見到的青年人,她看到自己站在一個從來沒有見過的陌生園子中,春日裡花開滿園,那個高大的青年就站在園中一棵花樹下,閉目輕嗅樹上花枝,發覺她來了,他睜開眼睛,回身燦爛一笑……
鳳陽強迫自己睜開眼,但即使醒了,夢中那種安寧快樂的情緒,依舊停留在心中,如同一團溫暖柔軟的雲,輕輕籠在了她身上。
鳳陽輕輕舒了口氣,麵上終於露出了一個真正的笑容。
可以了,這一步她走對了,可以繼續安心地走下去。
並未繼續入睡,她披衣起身,撥亮油燈,取出一張紙,將夢中場景畫了出來,因為如果不畫出來,這段夢境再過片刻就會煙消雲散,再也記不得分毫。
她畫成之後,便將畫紙吹乾,預備放入旁邊一個小木匣當中。
但在打開木匣子後,另一幅畫映入眼簾,畫麵正中,是一個身披鎧甲的年輕男子,渾身浴血,持刀朝著她劈了過來,那目光中,滿是令她恐懼的可怕鋒芒與怨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