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陛下跟著封元往附近一條河流走去,就見那裡,已經架設好了一架水車,瞧著跟封元早先呈上來的圖紙一模一樣。
在此之前,齊國所用的水車都是龍骨水車,也就是翻車,用這種水車輸水,雖然比人力挑水運水要便利些,但輸水時需有人在旁邊手搖或者腳踏,要麼就得用牛或者驢拉動,相當費力。
但是新改進的水車就不必如此了,它有上下輪之分,利用水流帶動齒輪將水翻送上岸,可以大大節省人力和畜力。
封元道:“這是筒車。但也不是什麼地方都能用,得挑水流湍急處。”
“已經很好了。”皇帝陛下站在水邊,聽著那流水咚咚的聲音,眼前仿佛出現了一大片連綿的綠意,那是綠油油的農田嗎?
不是!那是白花花的銀子啊!
心裡算著這水車推廣出去後,能活多少田地,能收入多少糧食,皇帝陛下的心情便越發愉悅了。
就在這時,封元說道:“陛下,一架筒車的造價是五十兩銀子,算起來,全國至少需要一千架。”
皇帝陛下:……
封元道:“不過陛下不需要銀錢憂心,這些時日以來,百姓連同那些高官富商存入國庫的錢,已有一千萬兩銀子,至少,今年是夠用了。”
皇帝陛下點點頭,隻是想到這一千萬兩銀子的利息,又叫他肉痛了一陣,不過肉痛歸肉痛,該花的地方還是得花。
皇帝陛下想到還在家裡等著他的愛妃和孩子,身上又充滿了乾勁。
他們來到這郊外看筒車時,附近還有不少百姓圍著這新式的水車嘖嘖稱奇。
皇帝陛下正要回宮去,忽然瞧見周圍看熱鬨的百姓中,有一名挎著籃子的婦人,正艱難地蹲在地上拔草。他會注意到這名婦人,是因為她腹部大大凸起,顯然是已經懷了好幾個月了。
眾人正等著陛下上馬車,才好騎上馬回城,卻見陛下忽然頓住不動,還一直盯著一名婦人看。
封元看了一眼那婦人的肚子,想到姚貴妃懷有身孕的事兒,眼中閃過幾分了然,問道:“陛下?”
皇帝陛下疑惑道:“她為何去拔草?”
封元和善地笑了,解釋道:“陛下,那不是草,是野菜,瞧這婦人的穿著,應當是家境貧寒,所以才到這采摘野菜回去煮食。”
皇帝一愣,說道:“那她丈夫呢?怎麼能讓一名身懷六甲的婦人獨自出來,還讓人……”他看著那婦人艱難的樣子,想叫身邊人過去幫一把,卻被封元攔住了。
封元道:“陛下,這天下貧寒苦痛之人何其多?您現在幫她,以後誰來幫她?為了生計,莫說是身懷六甲的婦人,就是剛剛學會走路的孩童,也要賣力做活。京城到底是富庶之地,這些窮苦人家還能過得下去,最淒慘的是那些苦寒之地,即便有的百姓一年到頭勤勤懇懇為生計忙碌,也有不少過不下去自賣自身的,更甚至有的老人會找個地方自裁,以免拖累兒女。”
聽了這番話,皇帝陛下怔怔的,許久沒有回過神來。他改變了原先的想法,沒有直接回宮去,而是讓人帶著他去鄉下地方瞧瞧,見到不少瞧著還沒他小腿高的孩子光著屁股在幫家裡做活,有的做的不好還要被家裡大人訓斥打罵。
皇帝見到這些,皺眉很不高興。
封元見狀,便歎了口氣,道:“陛下,有些人想要活下來就已經不容易了。你想要看到的那些親人間的溫情,於他們而言太過貴重,根本沒有土壤能生長出來。人首先隻有吃飽穿暖,才有精力去享受天倫之樂。”
皇帝陛下:“那他們不能做些賺錢的行當嗎?”
封元道:“陛下,他們不識字,沒精力更沒錢財去學習一門能賺錢的手藝,隻能日複一日過這樣的日子。當然,臣現在說的,隻是眾多原因中的兩條,造成他們生活貧苦的,是這整個國家的問題……”
不久後,皇帝陛下坐在回宮的馬車上,咬了一口貧苦百姓食用的糙餅,嗓子被那粗糲的東西刺得發疼,他眉頭緊緊皺著,腦子裡卻一直在回想方才看過的東西以及封元說過的那些話,倘使他不是生在帝王家,倘使他與愛妃隻是那些苦寒百姓中的一員,麵對著家徒四壁、每天吃不飽穿不暖的慘狀,他能做什麼?
他什麼都做不了,什麼都改變不了。因為他隻是一個窮苦百姓,他不識字,更沒有錢學手藝,愛妃和孩子要是跟著他,也隻能過這樣辛勞的苦日子,跟著他啃這樣難以下咽的食物。
但那隻是假設,他現在是皇帝啊!他有至高無上的權力,隻要他想,他就能改變那些人的命運。
讓每一個勤奮的人,都能吃飽春暖,有閒暇去享受天倫之樂。
讓每一個孕婦,都不需要艱難地為生計奔波,可以留在家裡安心養胎;
讓每一個孩童,都能讀書識字,能儘情玩耍,不必小小年紀就背負重擔……
皇帝陛下回宮時,姚燕燕正躺在軟榻上午睡,暖風拂過她的麵頰,牽著一縷發絲在她麵上左右流連,而她一無所覺,兀自睡得香甜。
皇帝陛下蹲在她跟前,摸了摸她的頭,又摸了摸她的肚子,隻靜靜待了一會兒,沒有說一句話,就走了。
姚燕燕睡夢中隱約感覺有人親了自己一下,她朦朦朧朧睜開眼睛,隻見到陛下離開的背影,迷迷糊糊地想著:今天的陛下,怎麼有點不一樣啊?
她不甚在意,又睡了一會兒,就聽見青壺喊道:“娘娘,該起來了,您三刻鐘後要接見周修儀和顧昭容的,她們已經在外頭候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