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極端憤怒的情緒下,沒人注意到這點小細節。
陸決用手背蹭掉嘴角的血,左右轉動脖子,發狠地一拳打在陸紹修臉上,同樣也是下巴的位置。
男人的下巴硬,拳頭更硬,這麼你來我往的互毆幾下,兩人臉上都掛了彩。
他們各自退到牆邊,沉默中互相觀察,燈滅了,隻聽見黑暗中粗重的呼吸聲,像是兩頭危險的困獸。
沈音音心裡實在不安,總覺得和兄弟倆氣氛不對,她忍不住悄悄跟來。
推開安全通道的門,就看見兩個大男人靠在牆上,嘴角流血,明顯是打過架的樣子。
燈亮了。
沈音音嚇了一跳,看一眼陸決,又看一眼陸紹修——怎麼平時最冷靜的那個都那麼衝動?
“不要打架啊。”她不知不覺站到陸決身邊。
他嘴角流血,卻一聲不吭,低頭沉默著,整個人像是籠罩在迷霧裡。
“早就想揍你這個臭小子了。”陸紹修表情嚴肅。
陸決冷笑一聲:“我也早就看你不順眼了。”
他緩緩地站直,把外套脫下來扔在地上,好像隨時準備開始下一輪打鬥。
背影清瘦,孤決,卻充滿了不可名狀的迷惘和悲傷。
陸紹修解開纏在右手上的領帶,已經爛得不能用了,他順手扔掉,眼神充滿了攻擊性,蓄勢待發。
兩人擁有著相似的麵孔,都是英俊而清冷的長相,同出一脈,明明都是高高大大的男人,打起架來,還是跟小孩子一樣。
原來再帥的男人掛了彩,都這麼有喜劇效果。
“你們真的好幼稚啊。”沈音音噗嗤一聲笑出來。
陸決把她拽到身後,“沒你的事,趕緊出去。”
“你們才是趕緊出去,待會兒阿姨醒了你們不在,叔叔肯定要罵你們。”
提到鄭阿姨,三人都沉默了會兒,陸紹修看了陸決一眼,從西裝口袋裡拿出煙,自己抽一根,把煙盒朝陸決扔過去。
“我知道你有打火機。”陸紹修冷淡地說。
陸決給自己點燃一根,語氣模糊:“你知道得不少。”
陸紹修:“廢話,我是你哥,我什麼不知道?”
兩根煙燃起,味道有些嗆人,他們的臉被籠罩在煙霧中,看不出
情緒。
但沈音音感覺,他們似乎不會再打架了。
男人真奇怪,一言不合可以打起來,一根煙,又能偃旗息鼓,真是搞不懂。
靜默片刻,陸紹修對著狹小的窗戶,麵無表情地開口:“今天為什麼沒回來?”
陸決吸了口煙,“有事耽誤了。”
“電話也不能接?”
“沒看見。”
陸決的態度相當抵抗,氣氛一觸即燃,眼見著又要起衝突,沈音音緊張得呼吸都不敢大聲。
陸紹修捏緊拳頭,臉上一貫的從容優雅,因為傷口顯得有些暴戾,“你知不知道媽一直在等你。”
陸決撇開臉,什麼也不肯說。
順著他的目光,沈音音看見落在第二層台階上的一隻小禮盒,孤零零地歪在那裡。
這時候,陸紹修的電話響了。
他看了眼屏幕,眼神微不可查地變了變,他走過來,拉開安全通道的門,最後對陸決說:“你是姓陸的,彆忘了。”
陸紹修離開後,隻剩下陸決和沈音音。
空氣中的氧氣仿佛都被煙霧吞噬,沈音音忍不住咳嗽兩聲。
“你也出去。”陸決言簡意賅的吩咐。
他已經很久沒用這種冷冰冰,不耐煩到極致的語氣對沈音音說話,仿佛把她當成遊戲編輯器裡的一串代碼,可以任何編輯或者刪除。
又或者,這並不是針對她的。
此刻,他就像一個出現故障的程序,對靠近身邊的所有人,都表現出莫名地敵意,開始無差彆攻擊。
沈音音把地上的禮盒拾起來,看了眼陸決,然後打開。
裡麵是一串精致的項鏈,風格華貴典雅,幾粒白鑽擁簇者一顆紅寶石,看起來價值不菲。
“這是買給鄭阿姨的禮物嗎?”沈音音問。
陸決表情陰沉,把禮盒搶回來,沒好氣地說:“隨便撿的。”
項鏈也是撿的,小狗也是撿的,他是什麼詭異的歐洲人體質?
沈音音無奈道:“為什麼要和紹修哥哥打架啊?”
煙抽了一半,陸決把煙夾在指間,讓它緩慢燃燒。
他用一種有點危險,有點警告的眼神瞥著沈音音,“跟你說了彆管我,你是很閒嗎?”
沈音音感覺心臟忽然收縮了一下,手腳都開始發麻,低聲說:“我沒有管你,你講話不
要這麼難聽。”
“再不出去,我還有更難聽的。”陸決笑得諷刺。
她犯了倔:“你說,有本事就說,我才不怕。”
陸決把煙踩熄,抱臂冷聲道:“你根本不適合學理科,你沒有理科思維,教你根本是浪費我的時間。”
燈泡忽然劈啪一聲,細小的火光崩裂,有飛蛾撲在上頭。
沈音音盯著他,後退,再後退,一張小臉瞬間變得蒼白。
陸決皺著眉,心中有淡淡的悔意,但他不打算道歉。
很好,這樣她以後就會遠離他了吧。
沈音音忽然上前,想頭憤怒的小鹿那樣,整個人用力向陸決撞過來。
陸決十分配合地被撞到牆上,後背有些疼,他輕輕嘶了一聲,很想發火。
看了眼沈音音,他不禁怔住。
始作俑者眼裡蓄滿了淚,拚命咬著嘴唇不想哭出聲來,她眼神倔強,又用力推了陸決一下,大聲道:“我從現在開始討厭你!”
陸決輕扯嘴角。
是嗎。
沈音音氣得心口上下起伏,還要努力憋住眼淚,她才不要在討厭的人麵前出醜。
她氣呼呼地,轉身推開應急通道的門。
想到什麼,沈音音又回過頭,陸決以為她又要像剛才那樣撞上來,背部肌肉收緊,準備迎接下一波攻擊。
結果她隻是走到陸決跟前,彎腰撿起地上的煙。
“沒素質!”沈音音哼了一聲,大步走開了。
這股傻兮兮,橫衝直撞,又無往不前的氣勢,硬生生把陸決都給震住了。
臉有些疼。
剛才流的血已經乾了,粘在嘴角,有種乾燥的牽扯感。
陸決從口袋裡抽出張紙,將血跡抹掉。
有些疼,剛才陸紹修起碼用了八分力,真夠狠的。
他把禮盒重新揣回口袋裡,麵無表情地低下頭,看見地上一抹黑灰色的煙灰,他蹲下來,將紙巾翻個麵,把那一塊擦乾淨。
這樣夠有素質了吧。
可惜她走了,看不見。
-
鄭芷如是在淩晨兩點的時候醒來的。
醫生初步判斷,她本來就有遺傳性心臟病,加上這段時間休息不好,才會忽然暈倒。
幾個孩子都等在急救室外,陸顯文一直陪在裡麵,他出來,讓他們現在進去看鄭阿姨。
“你臉上怎麼回事?”
他先注意到陸紹修,再看見陸決,詫異道,“你們……”
陸紹修無所謂地說:“擦了一下。”
陸決抬頭看天花板,一點反應也沒有。
“你們真是,都什麼時候了還打架,胡鬨!”陸顯文沉下臉。
看起來就跟那天在書房發脾氣的樣子。
沈音音事不關己,高高掛起,她木著張臉,從三個大男人緊張的氛圍間鑽出進病房裡。
她才不要管。
以後陸決的事,她都不會管了,問也不會問一句。
鄭阿姨躺在病床上,睜開眼睛,臉色蒼白,和平時精神奕奕的樣子判若兩人。
這還是她頭一回,見到鄭阿姨這麼虛弱的樣子。
“阿姨……”沈音音坐下來,擔憂地看著她。
“沒事,”鄭芷如聲音很輕,失去了附著力,輕飄飄地,有些焦慮,“陸決……來了沒有?”
門口的對峙終於停止。
陸顯文沉著的看了兩個兒子一眼,“都進去吧。”
陸決走過來,沈音音就站起來,挪到窗戶旁邊,和他保持距離。
“臉怎麼了?”鄭芷如也看到兩個小陸嘴角的傷。
“看不順眼,打了一架,”陸紹修索性也不遮掩了,大剌剌地說,“做哥哥的教訓弟弟,天經地義。”
鄭芷如虛弱一笑:“多大人了,還打架。”
陸決還是那副臉臭臭的樣子,但總體來講,他肯保持沉默,說明目前正在忍耐。
鄭芷如現在說話有些費力,聲音也小,她對陸決招招手,讓他靠近一點。
頓了幾秒,陸決照辦了。
他顯然不習慣和母親這樣親近,隻肯彎下腰,稍微靠近一點,這樣就已經是極限了。
鄭芷如也不勉強,她問:“今天去哪裡了?”
聲音很柔和,不是質問,僅僅是關心。
“有點事。”陸決有些彆扭地說。
陸顯文有些動氣,他指著陸決:“什麼事比你媽生日還重要?你說說,到底什麼大事……”
“老陸,我渴了……”鄭阿姨捂著嘴咳嗽。
剛才還蓄勢待發的陸叔叔,一下子如同泄氣的皮球,趕緊端茶送水,小心翼翼地扶老婆起來,仔細地在鄭芷如背後墊上枕頭。
“戰術性咳嗽,鄭女士厲害啊,”陸紹修低低地笑起來,“老陸,你也太妻
管嚴了吧。”
陸顯文怒瞪大兒子一眼:“少放屁!”
自從住進陸家,很少聽見陸叔叔用這類字眼,這回大概是氣急了,才會爆出原來當兵時的口頭禪。
陸紹修笑得斯文優雅,“媽,我剛才看見老陸眼圈紅了,您以後彆這麼嚇唬他。”
這回連沈音音都忍不住笑出來。
陸決側頭瞄她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