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是現在不是解釋這個的時候,白端端看向了剛才試圖行凶的鴨舌帽男人,終於知道自己為什麼覺得他的身形有點眼熟了,她抿著唇上前一把摘掉了對方的鴨舌帽:“宋連軍,你到底怎麼回事?”
宋連軍剛才那一刀也是情緒極端下的激情犯罪,如今被人扭住了手腕,收繳了刀,一下子也泄了氣,他紅著眼圈怒罵道:“白端端,你自己心裡清楚,你都和這個季律師乾了什麼好事,本來明明能談贏的補償金方案,卻突然變成了停工停產!你不要臉!還收了我的購物卡!拿了錢卻不好好辦事!”
白端端皺了皺眉:“你都在胡思亂想什麼東西?不能接受西蒙紙業的處理方案?那你拿刀捅我乾什麼?作為你們的代理律師,難道我不想贏嗎?難道不是你們拿到經濟補償金,我的代理費才更高嗎?還有,我什麼時候收了你的購物卡?你幾次要給我,我不都是拒絕了?”
宋連軍一點不為所動,反而憤怒地和白端端當麵對質起來。
“杜心怡律師早告訴我了!購物卡她都轉交給主辦律師的你了,至於你和這個男律師,不早就老公老婆喊的歡嗎?何況這次還被我撞上都同居住在一起?你還有什麼好狡辯!”宋連軍一邊說,一邊就朝著白端端吐了一口痰,“呸,不要臉的下賤玩意,就算你沒拿到代理費,你男人贏了,他拿得多,你倆左口袋出右口袋進,不還是一樣嗎?”
“還有你那個男朋友,你們倆是人嗎?我們111個老員工,幾乎每個人都在西蒙紙業工作了將近十多年!結果最後公司為了省錢,卻連該給我們的補償金也不給!完全利用法律的漏洞來坑我們!對我們這些老員工絲毫沒有感激之情!”
宋連軍目眥欲裂,撕聲力竭道:“你們這些垃圾,從來沒有設身處地站在我們這些老員工的角度上想過!從沒考慮過我們的難處!”
“我從沒收到任何客戶的禮品卡或現金,我也不接受你通過彆人的隻言片語轉述就給我定罪。這個案子從始至終,主辦律師都是我,我也從不允諾客戶能贏……”
白端端還想繼續組織語言解釋,卻沒想到,一貫冷漠的季臨卻突然出了聲打斷了自己——
“沒有設身處地考慮過你們的難處?”他表情嘲諷,聲音冷峻,“你是有多大臉?覺得自己是宇宙中心是世界正義?總是要求企業設身處地考慮你們,那你們設身處地考慮過企業沒有?全世界都要考慮你們員工的難處,活該就沒人去體會企業的艱難?”
季臨居高臨下地看了一眼宋連軍,神情冷酷到近乎殘忍:“對,你們是西蒙紙業十幾年的老員工,但合著就該企業對你們抱有感情,就應該企業對你們感恩?對,確實是你們每一個員工的工作支撐起了企業的運作,但企業也給你們提供了十幾年的工作崗位,也付了工資,這本來就是商業行為你情我願互相成就的事,結果最後就該企業付了錢還對你們感激?那你們對企業感激過嗎?你們感激過企業在十幾年前錄用了你們嗎?”
“難道西蒙紙業想要業績不好削減產量甚至停工停產嗎?沒有哪個企業希望自己的運營出現這種問題,也沒有哪個企業希望自己不得不考慮如何去大量裁員。西蒙紙業做出這樣的決定,也是因為公司運營情況真的不好,已經到了生死存亡的關鍵時刻,不壁虎斷尾一樣自傷一百去大刀闊斧裁員和控製成本,整個企業都要倒了。”
宋連軍嘶吼道:“可你們停工停產,就算法律上是合法的,對我們而言也根本不道德!西蒙紙業作為這麼大的一個企業,這種行為根本談不上社會責任感!”
“對,用停工停產這種方式確實在道德上有瑕疵,但企業不節省這個一千萬的補償金成本,西蒙紙業麵臨的是徹底的倒閉!關停!企業好好運營,抵擋住行業衝擊,不要垮,提供最大限度的工作崗位給勞動者,才是社會責任感的體現。”
宋連軍顯然根本聽不進去,他梗了梗,完全避開了季臨的話題,隻一味自顧自反駁道:“你們這樣搞,根本就是踐踏勞動者的尊嚴、損害勞動者的利益!”他說到這裡,也不管不顧了,索性連威脅也上了,“我們111個人,人數也不少了,這麼多人沒法養家糊口,往大了說,你們就是破壞社會穩定!就是幫著這些外資企業來坑我們中國老百姓的錢,就是賣國賊!就是漢奸!”
“把你們111個人的經濟補償金都給了,然後西蒙紙業徹底倒閉,這就是維護了社會穩定?這就是尊重了勞動者的利益?”季臨冷笑道,“除了這次涉及到的300個人外,西蒙紙業還有另外五條其餘產線目前還能勉強運作,也就是目前還有另外將近500個員工還能得到正常的工作和工資。如果犧牲111個人,能護住另外500個員工的工作機會,能求取企業在這波市場震蕩裡最終存活,這就是一個好的企業該做的決策。”
季臨冷冷地看了宋連軍一眼:“停工停產的操作一切合規合法,就算站在你們111個員工的立場,西蒙紙業停工停產以求取保全企業的做法是不道德,但站在其餘500個員工的立場,西蒙紙業這個做法就是道德,因為企業能果斷地把負債的產線停工停產,挽救了整個公司不至於倒閉,還能緩口氣,最終齊心協力度過難關,讓這500個員工還能有工作崗位,而不是直接大家一起死一起下崗。你隻從自己立場出發,覺得自己就是道德,但世界上每個人立場不同利益也不同,根本就不存在絕對的道德。道德不能給每個人讓他們滿意的方案,所以這個社會才需要法律。”
“更何況,隻要企業沒有死,隻要企業緩過勁來,停工停產結束,你們這些十幾年的老員工,早就熟悉了企業的業務和產線操作,也是第一批馬上會再次聘用的人,也是受益者。”
季臨的聲音冷靜而淡然,說出話的確實直指內心的辛辣:“我是個律師,替西蒙紙業代理,在法律允許的範圍內做出這個方案,這就是我應該做的,難道為外資企業服務,就是賣國?你這麼有骨氣,你怎麼不去民營企業上班,要顛顛地西蒙紙業這種外資企業?”
“不過是因為外資企業待遇福利好,加班少。”季臨嘲諷道,“說的道貌岸然,覺得自己很偉大?包裝什麼呢?也不嫌丟人。”
“你不也和我一樣,替外資企業服務是漢奸嗎?難道你賺的比我少,就漢奸成分比我少啊?行吧,那我也認了,誰叫我就是做漢奸也是漢奸精英呢。”
“……”
宋連軍幾乎被季臨噴到完全無力招架了,和季臨這種級彆的律師對噴,大概是他人生裡做的最錯誤的決定了。
彆說宋連軍,就連站在一邊的白端端,也覺得背脊發涼肅然起敬。
不論是噴人的邏輯、諷刺的毒辣、言語的嘲諷、眼神的鄙夷、表情的冷酷,10分,10分,10分,全都是10分!
白端端自詡平時自己也嘴上不饒人,但如今在季臨的戰鬥力麵前,她竟然生出點想要掏出筆記本記筆記學習的衝動……
沒想到季臨隱藏實力這麼深,之前的案子裡對自己也不知道才拿出了幾分功力,簡直深不可測……
這場對噴,或者更準確地來說,這場季臨主導的單方麵屠殺實在太有看點,周圍人群裡也不知道哪個二百五帶頭鼓了掌,陸陸續續竟然真的有不少人跟風鼓掌起來。
宋連軍本以為自己站在道德製高點,就算法律上沒有勝算,在道德上是完勝,所有人都會站在自己這一側的,結果如今被季臨這麼從頭到尾冷嘲熱諷了一番,竟然辯駁不出什麼來。
到最後,他隻能呐呐地掙紮道:“但我們這個年紀的員工,太難了,上有老下有小,家裡困難,公司這麼對我們,逼我們去找下家,現在這個行情,我們為了養家糊口,隻能找一些低端勞動力的工作,工資也要跳水……”
季臨這次直接都快翻白眼了:“行了,開始賣慘了。”他的眼神冰冷,毫無感情波動地看向了宋連軍,“那你怎麼不想想,你自己為什麼會這麼慘?西蒙紙業作為外企,福利待遇很好吧?一直在業內被稱為紙業行業裡的養老院,為什麼?因為舒服。這麼十幾年裡,西蒙紙業平時的定期行業沙龍和培訓都不少,但你捫心自問自己參加了多少?你自己躺著,把自己變得毫無核心競爭力,不具有不可替代性,現在卻抱怨企業和社會的殘酷了?你讓企業要對你負責,可你自己對自己負責嗎?你知道你家裡困難,你怎麼不努力提升自己?”
“……”
宋連軍根本說不出反駁,他和其餘老員工一樣,確實從沒在意過這些額外的培訓,但這個時候,他還是不服輸:“你是律師,你嘴皮子利索,我講不過你,但不是你說企業這樣是有社會責任感,就是有了,我們111個人,也算是一大批人了,行,法律不保護我們,那我們就去鬨!我們找電視媒體來采訪,我們去圍廠!我們去西蒙紙業門口拉橫幅喊口號!”
這確實是最後一招,一旦把事鬨大,鬨成社會新聞,用輿論來壓迫,逼迫政府來協調,最後企業沒準會退讓。
可惜季臨對宋連軍的威脅,根本不帶怕的。
他仍舊鎮定自如,隻是眼神裡的冷意卻是更盛了:“那我這麼說吧,作為外資企業,西蒙紙業平時的考勤都沒有那麼嚴苛,尤其對老員工的業績考核,也大部分時候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你自己認真核對下這111個員工名單,看看哪個人這十幾年裡不是懈怠著把這份工作當做養老在乾的?遲到早退的統計名單裡有你們多少人的信息?企業經營狀況良好的時候養著你們也就算了,企業都快死了,誰還養得起你們?”
宋連軍頓了頓,隨即強詞奪理道:“我都在西蒙紙業工作快二十年了,誰家裡沒點事遲到早退啊!這不能說明什麼,我們還是會去集體維權!”
季臨看向宋連軍:“西蒙紙業員工手冊裡寫了,累計一年內遲到早退超過10次的,就算嚴重違紀,企業可以開除,我調出了你們這111個員工近3年裡的考勤記錄包括工廠大門入口的監控錄像,你們猜猜你們這111個人裡有多少人超過10次了?”
“我作為律師,會把所有可行方案都告知我的客戶,所以我此前就把這個情況和西蒙紙業的高層全部溝通過,按照這個證據,完全可以直接開除你們這些嚴重遲到早退的人,比停工停產支付最低工資標準養著你們還更乾脆更省錢,但是企業不願意這樣做,企業並不願意用這種雖然最經濟但最極端的方式去處理,而是選擇了相對溫和的停工停產,這方案確實也給了企業緩衝期去度過資金缺口的難關,但同樣也是給予了你們緩衝期,還能稍有餘裕地去找下一份工作。”季臨冷冷道,“總比直接開除好是不是?”
“如果你想要走你的集體維權施壓路,那不好意思,企業的情分也仁至義儘,我會把你們都直接開除。你不信可以試試。”
宋連軍這下是徹底沒有話可以講了,他一張臉上,一陣青一陣白,這種場景,連帶著一貫站在員工立場上思考問題的白端端都感到了徹頭徹尾的尷尬。
很多事,真的換位思考的話,立場完全不同。
員工對,企業也沒錯。
“最後,我和你的律師,根本沒有什麼,住在一個小區隻是鄰居。我季臨想要贏得談判,根本不需要彆人給我放水和通風報信。”季臨冷笑了一聲,“不論怎樣,我總能贏。”
這男人可真是囂張啊,可這一刻白端端也不得不承認,他確實有囂張的資本。
宋連軍不僅行凶失敗,還經受了季臨這樣一場狂風暴雨的毒打,一下子失了精神,而也是這時,之前有人報警後警察終於出了警,此刻從兩個扭住宋連軍的小夥子手裡就要帶走他。
事情至此,也算告一段落,白端端望著宋連軍的背影百感交集,剛想轉身感謝季臨,卻聽到他冷淡的聲音又一次響了起來。
他對著白端端看了兩眼,非常認真又極其淡漠地感慨道——
“我和你是男女朋友?也不知道他是怎麼想的。”
雖然這句話之後,季臨再沒說彆的,但他語氣裡的匪夷所思和眼神裡的情緒已經很好地說明了一切——
這個男人竟然嫌棄自己?!
他雖然沒開口,但心裡那句“我季臨找女朋友,絕對不會找這樣的”已經幾乎靠著他毫不遮掩的表情噴湧而出了!
白端端心裡真的很氣,她總覺得自己的台詞被季臨給搶走了。
這男人,嫌棄自己什麼呢?自己是吃他家大米了還是怎麼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