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紮好傷口,又穿好衣裳,蕭止戈看著倒是沒事人似的,如果不是方才親眼看見他忍得脖頸青筋迸出,這時候,誰又能看出他是帶傷在身的人呢。
安長卿瞧著又是心疼又是氣憤:“怎麼傷得這麼嚴重還要你這個主將上戰場?”
蕭止戈含笑揉了揉他的頭發:“戰場上刀槍無眼,誰身上不帶著傷?隻要不是斷了胳膊腿兒,起不來身了,那就不叫重傷。”
許是見他擔憂,蕭止戈又道:“你是沒看見北狄的大金烏王,被我斬斷了一條胳膊,為了鼓舞士氣,還不是得獨臂上陣。前幾日我就是打他去了。可惜沒能把他的首級提回來,不然城門口又能多掛個燈籠。”
安長卿聽得愣愣的,不解道:“掛燈籠?”
蕭止戈思慮了一下,怕嚇著他,換了個婉轉些的說法給他解釋:“北狄人連年來犯,雁州將士百姓跟北狄人不死不休。為了鼓舞士氣,也是為了百姓泄憤,每斬下一個北狄將領的頭顱,都要掛在城門上。”
這麼多年下來,城門口掛過不下百個北狄將領的頭顱,每年戰事結束,這些頭顱就會被取下來,與被俘的北狄士兵一同在城外壘起來,築成“京觀”,以此震懾北狄,彰顯雁州將士的功績。年年堆壘,如今城外兩三丈高的京觀都數不清有多少。
安長卿聽得愕然,他上輩子就沒出過鄴京,對於邊關戰事如何慘烈,隻有道聽途說。如今親耳聽著蕭止戈用如此平淡的語氣講述,才隱約觸摸到了戰爭真實又殘酷的一麵。
兩軍對壘,不死不休。
要想震懾凶狠的北狄人,隻能比他們更凶更狠,才能讓他們有所忌憚。安長卿想起從前在鄴京聽過的流言,那些文人學子總抨擊蕭止戈坑殺數萬北狄俘虜手段過於殘暴。城門前京觀高築更是他嗜殺成性的證據。然而若是讓這些人在邊關在雁州過上個幾年,他們或許會比蕭止戈更恨北狄人。
“那若是鄴人落到了北狄人手中呢?”安長卿問。
“北狄人可比我們的手段殘忍多了。”
蕭止戈眼神冷下來,將安長卿的手握在掌中一根根把玩:“他們管鄴人奴隸叫做‘人牲’,全部像牲畜一樣圈養在一處,男人晝夜不休地乾活,女人則供士兵隨意取樂。若是糧食短缺的時候,還會被宰殺當做食物……”
他歎息著看向安長卿:“這也是我不想你來雁州的原因。”
雁州地處邊關,春夏風沙侵襲,秋冬嚴冬漫漫。還要時刻應對北狄來犯,彆說是安逸的日子,這城中百姓都隨時做好了和北狄人拚命的準備。這裡的一切,並不是他想讓安長卿看到的。
然而安長卿卻微微抿了唇,搖頭:“我不怕。”
“或許一開始會有些不習慣,但我會努力適應的。”安長卿微微仰了臉,嘟囔道:“而且我又不是嬌生慣養的貴公子。”
蕭止戈眉眼間漾開柔情,感受著他乾燥粗糙不少的手,沉聲道:“但我舍不得你吃苦。”
男人的話語認真又鄭重,眼裡柔情如雪化開。安長卿跟他對視了一眼就挪開了目光,心裡暗暗嘀咕:怎麼一個多月沒見,這人就忽然會說情話了呢?
悄悄再把眼睛挪回來,安長卿咳嗽一聲,耳尖微紅道:“我自己不覺得苦就行。”
說完又瞥他一眼,咕噥道:“現在我可算知道鄴京那些嚇人的傳聞怎麼來的了。那些人真是站著說話不腰疼。”
聽出他話語中的不平,蕭止戈笑了笑,拉著他起身:“不必在意外人怎麼評說。現在先去吃飯。”
蕭止戈拒絕了跟下屬們一起用飯,單獨叫了個夥夫來將軍府,給安長卿煮了肉粥,又弄了幾個小菜。
夥夫是軍營裡調來的,做慣了大鍋飯,做起精細的小灶來手藝實在一般,好在本來菜色就簡單,不好吃卻也能入口,加上兩人磨嘰這一會兒,安長卿也餓了,倒是捧著粥碗喝了整整一碗。
剩下的粥和菜,則全部進了蕭止戈的肚子裡。
吃完飯天色還未黑,此時已是四月,雖然天氣還不算暖和,但是黑得已經沒那麼早。蕭止戈想了想,乾脆帶他去街上置辦點東西。
街上這會兒人還挺多。不少百姓都拿麻袋排著長隊。
“這是在乾什麼?”
“排隊領米糧。”蕭止戈解釋道:“先前糧草緊缺,為了將士們有力氣打仗,這些百姓把家中存的糧食肉奶都送到了軍營裡,那會兒確實沒糧了,又不好白拿他們的,便都叫人挨家登記了,等有糧了再還回去。”
眼下雖然糧草不豐,但是多少有口吃的,也不好再讓這些百姓挖草根啃樹皮,便從糧草中又勻了一部分出來,讓這些百姓也有口吃的。
安長卿看著這些百姓臉上洋溢的笑容,似乎也被感染了,帶上了笑:“這些百姓看起來沒被戰事影響。”
“嗯,他們都習慣了。隻要城沒破,日子就能繼續過下去。”
邊關的百姓,就如同這風沙中頑強生長的野草,韌性十足,隻要根還在,總能向上生長。
不過來了一日,安長卿就覺得自己有些喜歡這裡了。他好奇地四處瞧著,除了排隊領米的百姓,街上還有些擺攤的小攤販,賣的都是稀奇古怪沒見過的東西。蕭止戈帶著他走到一個攤販前,上麵擺著的都是一些蚌殼。
蕭止戈瞧了兩個,問攤主:“還有沒有彆的?”
“有的。”攤主好奇地打量著安長卿,從小攤子下麵的布口袋裡又掏出四個精致的瓷罐,殷勤地擺在麵前:“這幾罐是最好的羊羔油,看王妃喜歡哪個,隨便挑。”
“你認識我?”安長卿詫異,他才出了城門,這小販怎麼知道他是王妃的?
小販嘿嘿一笑:“大家夥都知道了。是齊將軍說的。說王妃親自給咱們送了糧草過來。又說王妃長得頂好看。我瞧著能跟將軍一起出門,又長得俊俏與將軍相稱的,那就隻有王妃了。”
畢竟北戰王在這雁州城這麼多年,愛慕他的大姑娘小媳婦可不少,雁州民風開放,雖然他總黑著個臉,但是大膽去勾搭的也不是沒有。隻是沒有一個成功罷了。
這些年,就從沒人見過他們將軍在街上閒逛的。現在先是說王妃來了,接著又見他們將軍帶人來買羊羔油,那帶著的不是王妃,還能是誰?
安長卿抿唇,斜眼瞅了蕭止戈一眼,又好奇地去看那幾個瓷罐子:“這羊羔油是乾什麼用的?”
小販見狀更加興致高昂地給他介紹起來。
原來雁州多風沙,天氣十分乾燥。尤其是冬天,乾得厲害了,連皮膚都會皸裂。所以這邊特產一種羊羔油,擦了之後滋潤皮膚,可以防止皸裂,基本是家家戶戶必備了。隻是普通百姓都用的是裝在蚌殼裡的次等羊羔油,有錢人家才會買瓷罐裝的上等油。
“您是鄴京來的,肯定不習慣這邊的氣候,這羊羔油要天天抹,不然該乾得起皮了。”
安長卿確實覺得這邊氣候比較乾燥,聞言便挑了一瓶,問小販多少銀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