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如此,我便不再叨擾,先行告辭。”薛無衣起身一揖,便要告辭離開。
安長卿對他敬佩又有些同情。隻是想來薛無衣這樣的人應該不會需要彆人憐憫他,便也沒有表現出來,隻客氣道:“我送薛先生出去吧。”將薛丞相改口稱薛先生,少了幾分疏離與對立。
薛無衣沒有拒絕,帶著侍女與他們同行出去。
書房到王府大門的距離不長亦不短,二人沿著回廊緩緩行走,薛無衣這才有功夫打量著周圍景致,讚歎道:“都說陛下對王爺愛重,觀這王府可見一斑。聽聞從前陛下自己居住此處時,從不在意這些外物。”
安長卿抿唇笑了笑,又道:“薛先生這病可有看過大夫?王爺麾下有一名胡大夫擅疑難雜症,若是薛先生願意,我可請那位大夫為你診治,說不得還能治好。”
薛無衣回頭笑看他:“王爺心思純善,不過聽我一席話,便願意替我尋醫問藥。”
安長卿有些不好意思,又怕太多唐突:“我隻是覺得,該多些如先生這般為百姓著想之人。”
“我明白。”薛無衣溫聲道:“隻是我這其實不是病,是毒。自十六那年我拜為丞相。便中了這毒,本來早該死了,隻是命大撐了過來,這些年全靠霽雪想儘法子替我吊著命。”
安長卿詫異地回頭看了霽雪一眼。霽雪一直不聲不響地跟在薛無衣身後,容貌倒是上乘,隻是神色極冷。他原本以為是貼身伺候的女婢或者侍妾一類,卻沒想到竟然是大夫。
薛無衣笑著道:“霽雪祖上曾是名醫世家,她儘得家傳,一手醫術出神入化。她都解不了的毒,再看恐怕也無用。況且我也活夠了,隻能多謝王爺好意。”
見他不願,安長卿也不再勉強,隻得送他到門口,又道:“薛先生不急著回西蜣,若是在驛站無事,可隨時來王府做客,也讓我儘地主之誼。”
薛無衣應下,又帶著霽雪緩緩離去。
安長卿在後頭看著,方才發覺他實在瘦削的嚇人,明明裹著一身厚實的披風,卻比他身後的霽雪還要瘦弱些。像一根孱弱的綠竹,唯有身姿挺拔不屈。
安長卿輕輕歎了一口氣,方才轉身回去。
薛無衣上了馬車,方才忍不住重重咳嗽起來。手中帕子染了血,霽雪給他換上一條乾淨的,又將手爐塞進他懷中,聲音有些冷道:“我的醫術再高明,也總有缺漏之處,你為什麼不同意雁王請大夫為你診治?”
仔細擦乾淨唇邊血跡,薛無衣又喝了一盞溫茶潤喉,方才道:“我隻信你的醫術。”
霽雪根本不信他的鬼話,這個人若是當真說起謊來,誰也看不出來,她忽然道:“你不想活了,是不是?”
薛無衣默了一默,道:“這些年操勞,我也該歇歇了。”
“你做了這麼多,其實就是為了給商闕鋪路吧?你死了,王廷遲早要散。如此一來,商闕必能贏。”霽雪質問道:“你為了他,連命都不要了?”
“你又怎麼知道,不是我在算計他?”薛無衣捏了捏眉心,歎息道:“你知道的,他本不想涉足朝堂爭鬥,是我強迫他為我賣命。如今,也是我算計他為王。他是西蜣首領的後人,是最適合之人。他會是個很好的王,我未做到之事,他當能做到。日後西蜣族人不必受欺淩踐踏,你亦可以恢複本名,將宋家醫術發揚光大……”
霽雪擰眉看著他:“我說不過你。但你死了,商闕未必肯乖乖當王。”
薛無衣卻笑了笑:“所以你得幫我,彆叫他知道。”
馬車緩緩前行,車輪壓過枯枝,發出吱呀聲響,車內霽雪沉默著,二人誰也沒有再說話,隻依稀聽到低低的咳嗽聲。
***
安長卿回了正院,就見蕭止戈正對著一副輿圖皺眉沉思。
“怎麼忽然把這個翻出來了?”蕭止戈看的這幅圖,是前朝所製輿圖,彼時西蜣和雨澤尚未分離出去。
蕭止戈點了點南海的位置道:“我在想,當年薛常與淮如峪為什麼一起叛出大鄴?太.祖當年又為什麼沒有再出兵平叛?”還有古籍中所載的南海,與薛常派人去的南海是否是同一個地方?薛常為什麼偏偏要派人將秘寶運送到南海去?那批秘寶到底是什麼?
最重要的是,畫中人到底是何方神聖?薛常死時大約五十多多年紀,但從他留下的遺言和畫作來看,卻叫人覺得那男子還會出現……
薛無衣一番話,不僅沒能解開謎團,反而激起了更多的疑惑。那畫中人極有可能與安長卿是同族,但目前看來鮫人族除了男人能生育,並未看出其他異於常人之處,那麼當年到底是發生了什麼,才叫鮫人族銷聲匿跡?到了如今竟然隻剩下隻言片語的記載。
畫中人風采不俗,又與薛常相識。薛常那個年代,群雄並起風起雲湧,這般出色的人物絕不可能一點痕跡都沒留下,但偏偏除了西蜣王族代代相傳的一幅畫,竟然再沒有任何對他的記載。
安長卿道:“我倒是想到了另一個問題。西蜣並不臨海,薛常派遣的商隊要穿過雨澤境內方才能抵達南海。假若商隊當時帶著一批寶藏,就這麼穿行雨澤去往南海,就不怕被雨澤截下麼?除非是薛常與淮如峪尚有聯係,南海之行淮如峪亦知曉。如此一來,說明淮如峪應該也和畫中人有關係?”
蕭止戈略沉吟,讚同道:“不無可能,若是再大膽一些猜測,這兩人當初叛出大鄴,或許也與鮫人族、或者說畫中人有關。畢竟薛常遺言還說“薛常的債,還了”,顯然是對畫中人有過虧欠。”
隻是這中間到底有什麼糾葛,卻缺少了許多線索,無法推斷。
安長卿泄氣道:“這麼久遠的事情,若是當真沒法查明,就算了。左右也不知道那批秘寶是什麼,說不定並沒有什麼寶藏。”
蕭止戈摸了摸他發頂,聲音有些沉:“秘寶我並不在意,我在意的隻是鮫人族。不查清楚,心裡總不踏實。況且也不隻是為了你一人,還有安珩與安珠。”
蕭安珩與蕭安珠出生時身上並沒有鮫人族的紅紋,若是按照他們查到的記載來看,那便是不具備鮫人族男性生育的能力,應與常人無異。但目前沒出問題,難保日後不會出問題。蕭止戈不是個喜歡回避問題的人,如今既然有了線索,他便想繼續查下去,不管是為了安長卿,還是為了兩個孩子以後他們的後代,他都要其查清楚。
安長卿想想也覺得他說得對,這事不查清楚到底是個隱患,便道:“那便尋機會,派人去南海一探吧。”網,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