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某一方麵來說,沈奈覺得,不難怪鄭三小姐的父母親會如此寵愛於她,在這種古代社會,除了儘父母職責將她扶養長大,為她挑選好的夫婿,因為她實在是一個通透、細心、堅韌的女孩。
她這樣的人,值得這世間的美好降落在她的身上,而不是風雨和汙穢。
沈奈和她在一起,覺得和無花走在一起那一股渾身都不自在終於消了,看哪兒都有一股舒心之感。
竹林青翠,竹林中有個四麵敞開的小竹亭,少女與女子相對而坐,沈奈手上拿著的是一本街麵上尋常的誌怪,鄭三小姐手下的,則是用鎮紙壓著的空白紙張。
沈奈讓她先抄書。
不是佛經,是沈奈以前看過背過的各種武功,想到哪兒她就念什麼,先給對麵這個一點基礎都沒有的少女打個底。
字跡清晰,不能說是大家之跡,但也有棱有角。態度一開始有些急躁,可慢慢的,沈奈看著她整個人開始靜下來了。
她看了一眼,覺得挺好。
理解不理解有什麼關係呢?
反正先塞到她腦子裡去過一遍再說。
也消磨一下她心中的戾氣,免得壓在她心中,傷到了她自己。
自從沈奈回頭,突然從自己的嘴裡蹦出來,問她要不要學本事這麼一句話,她原先打算走,便又打算留下來再過一段時間。
這一處竹林幽靜至極,除了鄭若英,隻有沈奈。是聽聞女兒留下客人後,鄭夫人詢問兩人意見,親自準備的。
在雄娘子害了鄭三小姐後,但凡是封建思想重一點的人,這個時候已經會視女兒為敗壞門風的恥辱了,可鄭三小姐的母親心急慌張,擔憂女兒做傻事,父親恨不得生食賊子骨血。
除卻一些口風緊的忠仆,沈奈耳目如此靈敏,在德州城中,在這鄭府之中,沒有聽到任何關於鄭三小姐之事的言語。
一句都沒有。
也是當家人的態度,這才讓管事在遇見無花的時候驚喜於他的美名,連忙拉來寄希望於無花能開解自己小姐心結。
——先勸著,勸下來先當尼姑也好,隻要不做傻事,怎麼樣都行。
沈奈從他們身上,隻看見了這麼一個心疼的態度。
連那個被無花的臉迷得暈乎乎的侍女,無花這一邊出門,侍女滿臉的不舍,“大師為何不停留一些時日多講些佛經呢嚶嚶嚶...”
轉頭,沈奈看見侍女拿著那串她看著無花手上出現過的青玉念珠,還翻了本鄭若英以前抄的佛經,在佛前念叨“我家小姐誠心信佛,菩薩保佑我家小姐......”。
當時自己想留下來,就留下來了,那個和尚,還本來以為他會再留下來,博取一些好名聲,沒想到就這樣走了...
分那麼多閒心在旁人身上做什麼?
無花那和尚怎麼樣,又與我有什麼關係?
心念回轉,沈奈接過鄭若英手上剛抄好的一片紙張。
“嗯,錯字越來越少了,之前你不懂的時候會有許多字都寫錯。”
“你看好,我將這上麵的刀法給你演示一遍。”
沈奈遞回去給鄭若英看,一躍而起停落在一根青竹上麵,輕飄飄的站在竹子上,整個人仿佛沒有給竹子增加一點重量。
白皙如玉的手指折下一根剛剛好的竹枝,作好刀法的起勢。
鄭若英走出竹亭,仰著頭:“師父,這刀法,我需要學麼?”
“不需要,你看一遍就行,這刀法走的是霸道仗勢的猛路子,比較適合暴脾氣,殺心重,亦或者天生奇力之人。其他人學,那就隻是三流的功法,越走路越偏。”
直接站在竹枝上,以竹枝作刀,將竹枝揮舞的大開大合、殺氣騰騰。
全部招式放慢揮舞了一遍,沈奈輕落下,落下時,鄭若英看著她背後,原本青翠掛在枝頭的竹葉大片大片落下。
枯葉上麵瞬間覆蓋了一層濃綠。
鄭若英突然看著沈奈笑了起來,向上指:“師父你看你身後的竹葉。”
沈奈往回看,剛剛自己站的地方已經光禿禿一片了,她不解地看著剛收的徒弟為什麼笑。
難道是剛才的刀法不夠威風嗎?
雖然是不適合師徒倆的路子,但還是挺不錯的呀。
這樣想著,於是沈奈就給她解釋:“我控製住了剛剛的內力,沒有將最大的威力發揮出來,若不然,你娘給你找的這一片竹林,可就看不見比你我高的竹子了。”
鄭若英也從地麵上撿起了一根竹枝,笑吟吟的,因這一抹笑容,她蒼白的臉色添了幾分顏色。
“不是,師父,我是看著剛才那些竹葉落下來的樣子,不知怎麼覺得些好笑。梅蘭竹菊為四君子,文人墨客常有讚歎,尤其以青竹,一年四季不禁枯榮,不見垂枝,更顯得君子以青竹自比。”
“可剛才一幕,我想著,青竹堪比君子,可君子青絲從盛年走向暮年,一瞬之間,頂上那些發絲都落光了。”
俗稱,禿了。
沈奈便也笑了出來。
笑完了,還有正事呢。
沈奈繼續左一篇刀法右一篇拳腳功法念著,書到用時方恨少,到這時候,她就想起過目不忘的好來,可惜她不是王語嫣,沒法子將看過眼的書籍通通都給背下來。
鄭若英繼續抄著,一片頂上光禿禿的青竹在一旁,很快,另一部分青竹也將禿頭。
在另一處,與德州城相近的濟南城城郊之外,一條小小的山道上的樹木輕微搖動著枝條,一道白色的身影站在樹下,本來是個神仙風姿的和尚,可他慢慢的換下了自己身上潔白的僧袍,戴上了假發,假發之上,又裹了一層嚴嚴實實的黑衣和蒙臉的黑巾。
“是去做不太能見人的事情呢,可千萬不要彆人發現了,尤其楚留香還是那麼聰明的一個人。”
無花將自己的僧袍和其他能暴露身份的東西都收好了,一個轉眼的時間後,樹下哪裡還有人影存在。
無花更換衣裳的同時,濟南城郊外一處庵堂裡,一群怯怯的尼姑看著一個高大的男子:“我們這兒是桃花庵,不是烏衣庵,這位施主,你、你找錯了地方。”
楚留香麵色有些難看。
他剛從畫師孫學圃那裡打探出來,正在查的秋靈素有一個叫做素心大師的好友,正是在這烏衣庵中,沒想到剛剛和那假的素心大師說了那麼多話,還有那秋靈素的下落,卻原來都是叫人給戲弄了。
隻能說,無花不愧是楚留香幾年的“好友”,對對方十分的了解,楚留香調查出來關於秋靈素的事情越多,無花就越不能讓他知道關於自己身世的事情,跟著對方調查出來的進度,他時時刻刻在暗中插手安排。
緊要關頭,他甚至不惜舍下自己一身的聖潔佛子的皮,也要攔住他。
兩人之間這個好友關係,表麵上清風霽月,實際上是處於欺瞞之下,一旦撕開,就是一個無法讓人看下去的笑話。
一個黑衣之人快速在山道上疾行,冷漠地在心中估算著能拖住楚留香多久的速度。
一個麵容俊朗的男子從一輛馬車上下來,他麵帶估量,看著麵前的尼姑庵,正是一路追查至此的楚留香。
“有意思,真是有意思,這裡麵到底是藏著什麼東西,這麼神神秘秘的,實在是讓楚留香我越往下查就越是好奇啊。”
“這庵堂...好生破舊啊。”
楚留香一下馬車就打量麵前這個破舊的尼姑庵,走進尼姑庵中,一個笑著的尼姑麵上還能看出昔日的容顏來,楚留香想著剛剛問那群尼姑聽到“桃花庵”後的失落,打算上前先問清。
“這位師太,不知此處庵堂,可是叫做烏衣庵?”
女尼:“烏衣庵?烏衣庵?是啊,我們這兒就是烏衣庵。”
這......神情不太對,怎是個神智不太清楚的?楚留香在心中暗道不妙,這樣可能打探出消息來?
“不知此處可有一個叫做素心的師太——”
楚留香的話說到一半,女尼已經瘋狂大笑起來:“哈哈哈哈哈哈,素心,你找素心師父嗎?有啊,有,我知道她在哪裡,你跟我來。”
走了幾步,女尼看見楚留香站在原地不動,掛著有些詭異的笑回頭看他,“跟我來呀,我知道素心在哪,我帶你去看。”
片刻後,楚留香苦笑看著自己麵前的一具枯骨。
素心大師找到了,隻不過,就是一架已經說不了話的骨頭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