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個豔陽天,天氣極好。
可這樣好的天氣,卻有人將自己生下來的女兒抱起來,放進簍裡,用扁擔挑著,打算去集市上賣掉。
一個身上衣裳勉強能裹著身子的小娃娃。
另一個是剛剛出聲沒有多久的小嬰兒,用破舊的幾塊碎布包著。
怕小孩子身體弱,還沒有賣出去就死了,那個女人還自己找了很多乾草塞在簍裡。
感受著自己身下墊著的乾草,小嬰兒不哭不鬨,一雙黑葡萄一樣的眼睛隻看著人,讓那婦人疲累的麵容上,露出一個很淡的笑來。
沈奈現在,就是那個被放在塞滿乾草的簍裡的嬰兒。
她這一回在那虛空之中走的更久了些,看見有能停留的世界,進去之後好似睡了一覺,一睜開眼,就是被這個婦人生下來。
這十來天,從眼睛看不清的朦朦朧朧,到能看清卻不能動,任是她走的是順應自然的心境,也覺得實在是苦了自己。
——也苦了這個世界當自己生母的人。
小嬰兒都很貪睡,沈奈有次睡覺起來,聽到很大一聲的甩門聲,然後身邊這個女子,很絕望在哭,哭累了醒來,看著自己不哭不鬨,似乎下定了什麼決心...
沈奈如今已經能看清她的麵容,偶爾被她抱著在屋中行走,她還看清了自己那位姐姐的臉、邊上住的幾位鄰居家孩童...唯獨那個生父,隻見過背影,隻聽過甩門聲。
人連家都不回,一回來就搶錢。
沈奈看著她眼中的不舍和苦澀,因為不能說話,隻能發出音節,便隻在心裡猜想她想要做的事。
回娘家?
好像沒見過娘家的人。
逃走?
不像...
所以,兩個女兒都放簍裡......是找沒孩子的人家托孤,還是賣掉?
“我苦命的孩子...苦命的孩子...”
空空蕩蕩一間房,那女子就在沈奈想清楚的時候哭出來了,她將沈奈從簍裡拿出來抱了會,再放回簍裡,哭著想去抱更大些的女兒,卻被更大些的女兒躲過去了。
三歲的小女孩,聰明些的,已經是開始記事、能聽懂人話的年紀了。
母親哽咽:“讓娘再抱抱你...再看看你...”
女兒則問:“娘,你抱了我,看了我,是不是就要將我和妹妹挑著拿去賣掉了?”
那母親說不出話來。
她再問:“可以不要賣掉我嗎?或者隻把妹妹賣掉...”
那母親嚎嚎大哭,一把摟住大女兒,開始罵起了自己的丈夫,說他負心寡信。
她嫁過來,一天好日子沒過過,生下兩個女兒沒被正眼看過就算了,如今他迷戀上外麵的女人,還好賭成性,把家裡能換錢的東西全拿走了。
“他已經聽外麵不知道誰的主意,打算把咱們都給賣了換錢,娘現在自己去做這件事,你們姐妹還有一條活路啊...還有一條活路啊...往壞處鑽的人,賣妻賣女,那全是往見不得光的地方賣的,娘不敢想啊。”
小嬰兒沈奈看著簍口那一片屋頂,聽她們說話。
那說話的女孩安靜聽完了母親的哭訴,一動不動。
沒多久,沈奈在簍裡聽到了自己旁邊那個簍子的動靜。原來是她這一世的生母,抱著那個不說話的姐姐,將她也放進了簍裡。
天氣好意味著日光夠好。
這個母親用扁擔挑著兩個小孩,和其他同村的人一同在路上走,旁人問簍裡裝的什麼,外麵的人就隻應付的笑笑,不應答。
沈奈殼子是嬰兒,內裡是成人,她所在的簍,直到這些人中途看見母親將她抱出來喂食,都沒怎麼出聲音。
而另一個簍,女孩手中拿著兩個燒餅,也沒發出聲音。
城外常有人來來往往的地方,自發聚集了互通買賣的集市。
當這個婦人終於把蓋著的簍露出,同村的人們紛紛對著母女三人露出了驚訝的眼神。
沈奈在路上睡來好些時間,可依然是困了,沒多久,她就在母親的懷抱裡睡過去了。
大一些的女孩坐在簍前,麵色無悲無喜,仿佛村人的眼神議論、過路人打量的眼神,都沒注意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