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著鐵籠, 蘇留白的視線與俞幼悠的視線交彙。
良久之後,終究還是蘇留白先垂下了眼,避開俞幼悠的審視。
“懸壺派一直都是人族排頭名的醫修宗門, 丹鼎宗擅煉藥,回春門擅針術, 靈藥穀擅植藥,我當初很好奇為何懸壺派是擅毒, 後來問了蘇老二, 才聽聞你們先輩最擅長的是治愈各種內傷,心魔神識乃至靈脈……都能治愈。”
“這樣一想, 也難怪你不怕了,畢竟你就算是成了半死不活的廢人, 隻需要活著回到懸壺派, 他們自然會將你的靈脈治愈。即便有妖族施壓, 大不了改頭換麵頂掉蘇家其他人的名字,便能繼續當你的懸壺派天驕。”
說到這裡, 方才一直無波無瀾的蘇留白身子越來越僵硬,氣息亦是錯亂了幾分。
“不過你的妄測罷了, 縱使這般,妖族都留了我性命,你難道敢——”
俞幼悠並不想聽他談什麼利弊權衡, 直接打斷他的話:“我丹鼎宗兩位師兄靈脈被廢, 曲師姐和東境道友們重傷,是出自你手對吧?”
“妖族冰雪高原上覆沒無數部落的異獸潮, 是拜你所賜對吧?”
“妖皇本來隻是重傷,後麵卻失去神智,也是你的功勞, 對吧?”
蘇留白靠在囚籠邊上,呼吸有點急促:“你想如何?”
“我不想跟你講什麼大道理,隻是想讓你知道,我恰好是個做事不留後患,且熱愛補刀的大惡人。”
俞幼悠抿唇飛促地笑了笑,這是她在末世摸爬滾打得出的經驗。
跟喪屍們打完架了要把它們燒成灰,否則越是厲害的喪屍越有可能複活追殺,有不少年輕的小隊便是因為忘了補刀,而被複活的喪屍滅隊。
滿室的昏暗中,一枚小小的丹藥被催化成霧,逐漸籠罩住了整個鐵籠和裡麵的人。
蘇留白看著眼前煙霧似的丹末,失去靈脈的他無法探查這是何物,但是莫名地覺得熟悉:“這是什麼?”
俞幼悠沒有打算隱瞞,坦然道:“這就是當初你給妖皇用的藥啊,我順便弄了個翻版出來,學的是你們懸壺派的用藥路子,你不是想裝作中了自己的毒了嗎?我幫你裝得更像些,不謝。”
蘇留白細長的眸子逐漸睜大,不可思議道:“你居然懂毒?”
想要修行毒道和修行丹道一樣難,更重要的是丹鼎宗並不擅長毒道,他們更偏好傳統的增益丹藥路線,甚至有不少古板的弟子厭棄毒道。
不管怎麼想,十多歲的俞幼悠也不該輕易破解他精心配製的隱匿靈毒方子。
俞幼悠笑了笑:“我家鄉有句話,叫醫毒不分家。”
毒能救人,藥也能害人,所以她對藥道和毒道並無任何偏見,皆能欣然學習。
然而蘇留白隻是張了張嘴,卻沒有半點聲音傳出,而他眼前的朦朧藥霧在眼前不斷蔓延,最後一起將他的五感與意識一起覆滅。
蜷縮在籠中的蘇留白看起來可悲又可憐,時不時猛烈抽搐著,也不知他陷入的是何種可怕幻境,
不過俞幼悠卻隻是淡然地將手中的藥霧驅淨,麵上毫無波瀾。
她對惡人背後隱藏的故事並無興趣,也不關心蘇留白是不是有什麼悲慘的童年,又或者不得已苦衷,才成了如今這價值扭曲的模樣。
受害者都沒有機會哭訴了,憑什麼要體諒加害者的哭訴呢?
她淡淡道:“放心,我用藥經驗豐富,可能比你還精準些,保準你能留一口氣抵達懸壺派,畢竟我們都很缺錢。”
語罷,俞幼悠毫不猶豫地將黑布蓋回,轉身自滿室陰影邁出,踏入那燦爛的陽光中。
雲舟此刻已飛到了天上,下方是連綿的沙漠,無雲的天空澄澈如海,前方有幾個修士在青空下飛掠。
俞幼悠走到雲舟邊緣仰頭望去,發現飛著的居然是劍修和翼族們,禦雅逸則是努力地操縱著雲舟才勉強沒落到後麵。
啟南風拉著蘇意致走過來,拿後者撐著身體,笑道:“白寧他們和劍修們誰也不服誰,這會兒正在比誰飛得更快。”
那邊的劍修們禦劍飛掠,翼族們不甘示弱追在最後麵,結果身為白天鵝的白寧落到了最後。
底下的狂浪生見狀,馬上站起來怒罵:“白寧你爭點氣,剛剛騙我壓了你,現在居然這麼慢,賠錢!”
白寧喘著氣沒法回話,倒是趙光霽抽空回頭哈哈大笑:“狂浪生,周卓山都知道壓我們劍修,你怎麼傻了壓他們!”
周卓山敲著巨盾啐了一口:“我壓的是你贏嗎?我壓的是張師姐贏!”
那邊的隱蜂眼睛一眯,翅膀扇動更快,加速飛到了最前麵。
張浣月不動聲色,手上飛快比了幾個姿勢,腳下的飛劍速度再度攀升,倏然超過了隱蜂。
才拍著巨盾哈哈笑了沒兩聲的狂浪生馬上繼續罵白寧了。
那群人一邊罵罵咧咧挑釁一邊笑鬨,看似硝煙濃重,但是怎麼看都像是一群年紀相當誌趣相符的少年少女而已。
原本心情不太好的蘇意致看得意動,最後終於沒按捺住,也摸了兩塊靈石衝上去,加入到盾修的賭博行列中了。
俞幼悠打了個哈欠,想了想也跟著過去了。
“壓誰贏?”
俞幼悠撓撓頭,視線在隱蜂和張浣月的背影之間來回移動,那兩人似乎有所感應,都回頭望了她一眼。
有點心虛的俞幼悠挪步背對著她倆,悄悄地把手中那塊靈石放到其中一邊,低聲道:“壓她贏。”
前麵飛著的隱蜂揚唇一笑:“小魚壓的是我,她見過我能飛多快的。”
那可是她們妖族的小殿下了,不偏著她難道還能跟偏心旁邊這劍修?
張浣月亦是露出溫和的笑,淡定道:“她的禦劍術都是我教的,又喚我師姐,定是壓我的。”
兩道身影的速度一提再提,最後徹底甩掉雲舟飛遠了。
俞幼悠則打了個哈欠,壓完注後就跟另外兩人坐在雲舟邊上曬著太陽研究藥方了。
虧了翼族和劍修們每日的比拚,雲舟的速度被迫提升,原本要將近兩月的路程硬是在一月內便飛回了。
一進入桐花郡領域內,沙漠的枯黃便被深深淺淺的綠意給替代,低矮的群山之間點綴著白色和深深淺淺的紫色,山下,是處處黛瓦白牆青石路的桐花郡城。
煙雨之中,眼前景象快要融化的水墨畫一般婉約寫意,讓見慣了莽荒粗獷妖都的妖修們看得移不開眼。
東境眾修興奮跳下來,禦雅逸牽著踏雪歎道:“又是一年春啊。”
作為本地人的啟南風心情極好,從雲舟下來後,便大方地拍了拍胸膛:“走走走,先前說過了要招待你們吃黃鶴樓的點心,先前就去!”
眾修毫不猶豫就跟在了他後麵,提著籠子的雀青陷入了糾結,倒沒說自己不去吃,反而默默地把求助的視線投向了俞幼悠。
俞幼悠隻好叫住眾人,咳嗽一聲:“老二,你好像得先去北境一趟。”
剛才吵得最大聲的蘇意致臉色一僵,回頭看到籠子後也想起這茬事來。
他撓撓頭:“好像是,還得去換錢……不是,交人。”
眾修在雲舟上待了一個月,自然也知道蘇留白被妖族綁著丟回來了,不過他們看到蘇留白的時候,後者已經被俞幼悠的毒丹弄得失去了神智,每日皆昏沉地睡著,到後麵清醒的時間越來越少。
蘇留白最近幾日更是滴水不進,若非先前靈力淬煉過肉身,怕是早就要被渴死餓死了。
俞幼悠低頭看了看傳訊符,淡淡道:“正好,最近一陣子曲師姐和長老他們都在萬古之森邊境,不在宗門裡,我和南風陪你一起去,免得懸壺派的到時候找你撒氣。”
這也是先前蘇意致一直在擔憂的事情,他總懷疑自己帶著一副要死的樣子的蘇留白回去,非但拿不到主家的酬謝,反而會被遷怒,指不定連丹鼎宗都回不來了。
即便隱蜂他們會一起前去,但蘇家內部的事,他們幾個妖族也不好插手。
蘇意致默默地看了俞幼悠一眼,這次卻沒第一時間應下,而是遲疑:“我好歹是蘇家人,最多被罵兩句叛徒,你和南風怕是要被趕出去的吧?”
“那我也陪你去便是。”張浣月提劍上前一步,平素溫婉的麵上露出難得的傲然:“我好歹是雲華劍派紫雲峰大師姐,他們總不敢攆我出去。”
狂浪生大踏步上前攬住蘇意致的肩膀:“謔,我爹是天盾門的長老,我也跟你一起去,我就不信那群弱雞醫修能越過我的盾打到你們!”
當下,劍修和盾修們馬上抱劍持盾表示要衝到懸壺派去給蘇意致撐場子,隻有在人群最末的俞長安皺著眉似乎心不在焉。
張浣月回頭看向俞長安,溫聲道:“俞師弟,你先前不是收到傳訊說俞師叔受傷閉關了嗎?你和趙師弟他們先回雲華劍派吧,也好向諸位同門報平安,我陪蘇師弟他們去就行了。”
狂浪生亦是渾不在意地衝自家師弟們揮揮手:“你們也都回去和長老們報信,記得回去後先亮盾,讓那群沒跟著去狗崽子們後悔死!”
周卓山倒是略猶豫:“但是啟師弟說要請我們去黃鶴樓吃……”
啟南風擺擺手,他隻在煉丹相關的事上摳,請客吃飯向來大方:“反正咱們都到金丹期了,不久就都得去萬古之森東防線鎮守,待我們從懸壺派回來,就一起在桐花郡集合,黃鶴樓和丹鼎宗的膳堂都管飽!”
聽到啟南風的承諾,這一次劍修和盾修們都離開得很安心。
禦雅逸沒走,他牽著正在嗅著地上泡桐花的踏雪,慢悠悠地回了雲舟,對著底下的人招呼:“上來啊,我要開雲舟了。”
蘇意致眼睛一亮:“你也去?”
禦雅逸冷哼一聲,霸氣地睥睨著下方眾人:“要論身份地位,我祖上出過一位飛升期大能,我曾叔祖是現在禦獸宗的化神期長老,我父親是禦獸宗掌門,我還是少宗主,我去站在懸壺派門口給你壯膽,他們都得給我搬張椅子來!”
少宗主說得很有氣勢,然而身體卻在任勞任怨地擔當起了駕馭雲舟的苦差。
蘇意致則飛快地爬上雲舟,給禦雅逸倒茶喂點心了,眾修笑了笑,也跟了上去。
“離開妖都後,少宗主好像又拾回自信了。”啟南風悄悄地在俞幼悠的耳畔嘀咕。
俞幼悠看向禦雅逸,然後又看看他腳邊趴著的踏雪,突然開口:“禦雅逸,踏雪剛才去草叢裡鑽,身上好像粘了個刺球。”
“刺球?!”
禦雅逸腦子一懵,雲舟亦是跟著猛顫了一下。
俞幼悠淡定地走上前,把踏雪毛上粘著的一團枯草給扯下來:“哦不好意思,看錯了。”
“俞幼悠!”禦雅逸怒喊她的大名。
“乾嘛?”
禦雅逸冷靜了一下,把雲舟的操控工作交給了啟南風,大步朝著俞幼悠走過來。
他終於問出糾纏他將近三年的噩夢:“你能不能先告訴我,當初在萬古之森裡誆我背下的到底是什麼玩意兒!”
主要當時俞幼悠背了好幾遍都是一字不差,著實不像在胡編亂造,而禦獸宗的師弟師妹們當時還懷疑是他把口訣背錯了!
俞幼悠強忍著笑,一本正經道:“那還真的是很厲害的口訣,是一位神秘大能窮儘一生寫出的,你背下來沒壞處就是了,普通人我還不告訴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