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雪滿山頭。
這是中洲難得一場大雪,紛紛揚揚下了三天,遠遠看去,連天與地界限都分不太清。
一塵道人踩在厚厚雪上,他穿了一身寬鬆道袍,上麵繡著金色繁複符文,風帶著零散雪花沒入到他灰色頭發與胡須中,化作小小水滴。
他就這麼緩緩走著,一步跨出數十裡,沒有在輕柔雪地中留下一絲痕跡。
忽然,一塵道人腳步一頓,右手情不自禁撫上胡須,駐足停望。
前麵有一個人。
準確來說是一個小孩。
小孩盤腿坐在一塊已經被雪埋了一大半石頭上,背影瘦弱,看起來小小一團,有些單薄衣服嚴嚴實實包在身上,露出來手指頭已經泛紫,小孩沒有哭鬨,像感受不到寒冷似,微微仰著頭,一動不動地看著天空。
一塵道人也順著小孩目光看去,已經過了風雪最大時候,天空還是淺淺灰色,幾朵雪花自由自在飄下來,落在小孩肩膀和頭發上,蓋了薄薄一層。
小孩動了一下。
頭發和肩膀雪順著他動作往下落,或鑽進脖頸裡。
一塵道人向前一步,人已站在小孩旁邊,他雙手扶住小孩半邊身體,修仙之人不知冷熱,饒是如此,一塵道人也能隔著一層布感覺到手下皮膚異常冷硬。
一股溫和靈力從一塵道人手掌中緩緩送出,順著經脈遊走幾圈,怕小孩子身體太過脆弱,一塵道人小心翼翼控製著靈氣,問道:“你是哪家孩子?”
小孩全身被溫和靈力包裹,身體不似剛才僵硬,額頭冒出一點點汗,他沒有回答,反而看著一塵道人一雙手,那股能量就是以這雙手為核心源源不斷流向自己身體。
一塵道人仿佛知道小孩疑惑,道:“這是靈力,你還記得你家在哪裡?我可以送你回去。”
家?
小孩再次抬起頭看著天,眉頭微不可查地皺了起來。
一塵道人倒是不著急,笑意隱藏在胡須下,他剛剛輸送靈力時候就發現小孩資質極高,經脈毫無堵塞,這麼好苗子,不拉回宗門都對不起開宗立派祖師爺,想著,一塵道人抬眸看了一眼天空,複又低頭說道:“若你無家可歸,可願隨我走?”
小孩與一塵道人對視,小孩確實瘦小了些,襯一雙眼睛格外大,那雙眼睛黑黝黝,不是平常小孩子般清澈,卻透著一種讓人讀不清楚複雜。
……話說回來,畢竟平常小孩也不會自己一個人不哭不鬨坐在雪地裡。
一塵道人把一些念頭拋出,彎腰把小孩抱了起來,小孩沒有反抗,乖乖任抱,一塵道人高興之餘,感受著小孩輕得不可思議重量,手上更加不敢用力,隻將溫暖靈力遍布對方全身,把小男孩牢牢隔絕在寒冷之外,也不管小孩能不能聽懂,一邊走一遍絮絮叨叨:“我道號一塵,遇到你也是偶然,修仙之人講究緣分,我看你跟我就很有緣……”
按照一塵道人修為和腳力,施展起來一步千裡,幾個呼吸間,一塵道人停在一座高大山峰下,他掂了掂臂彎中小孩,笑道:“彆怕!”
話音剛落,一塵道人騰空而起,小孩立刻摟住對方脖子,睜大眼睛向外看。
一路走來,大雪覆蓋著每一寸土地和山峰,但在此處,無形屏障籠罩著,裡麵春意盎然,恍若世外桃源,最邊界處豎著一快巨大石碑,棱角分明,上刻了四個大字——神造化宗。
一塵道人飛得不算高,有弟子看見頭頂有人,下意識想喊防禦,卻見一塵道人手指一點,一道符打向虛空,接著,那道符顯現出一個“塵”字,仿佛融化一般,屏障在空氣中震蕩,自中間分成兩半。
弟子們見那個符就知道是誰,無論在不在做事,皆朝著一塵道人方向行禮:“迎太上長老回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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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瞻看著自己師叔從道袍裡掏啊掏,掏出一個皺皺巴巴小孩。
兩個人大眼瞪小眼,誰也沒說話。
最終還是裴瞻沒忍住,稀奇道:“師叔,你從哪撿來?”
一塵道人撤下環繞在小孩身邊靈力,說道:“我繞中洲一圈,在回來路上看見,不哭不鬨,我試著用靈力為他暖身,發現他經脈寬闊毫無堵塞,若將來踏上修行之路,必會順遂坦蕩,說不定……”
剩下半截一塵道人沒有接著說,眼神中透著懷念和遺憾。
裴瞻當然知道一塵道人在懷念什麼。
如今修仙界不景氣,已經有千年無人飛升了,裴瞻師父,一塵道人師兄,神造化宗前任掌門,在衝擊最後一層屏障時於劫雷之下隕落,是一塵道人幾個師兄弟拚儘半生修為才從雷劫之下搶到神魂,送去輪回轉世。
每一個修仙之人都渴望飛升,渴望打開那條通天之路。
師叔侄之間氛圍沉默下來,小孩仰起頭,透過敞開門看向天空。
裴瞻被小孩動作吸引,語氣輕柔下來,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小孩不說話。
裴瞻也不著急:“告訴叔叔你在看什麼呀?”
小孩看上去才三四歲,神造化宗內溫度適宜,身上裹得嚴實衣服耷拉下來,露出脆弱脖頸和凸出輪廓骨頭。
一塵道人抱著小孩整理了一下衣服,道:“差輩了。”
裴瞻沒反應過來:“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