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
白蕪端著一碗薑撞奶下去找遝。
遝背對著白蕪站在木頭堆裡。
他左手的石斧劈在木頭上, 右手拎著塊巨石“咣咣”地砸石斧,三兩下將石斧砸進木頭裡,劈開巨木。
白蕪躡手躡腳走過去,還沒走到遝跟前, 遝已經轉過頭來, 跟他打招呼, “老遠就聽到你腳步聲了, 今天不去采集啊?”
“這麼吵也能聽出來?今天不采集, 這幾天想燒點玻璃, 問問你有沒有興趣,你要是感興趣的話,可以過來看看。”
“什麼是--玻,玻璃?”
“一種有點像陶片、半透明的東西。我想建房子的時候把它安到牆上去, 采點光。”
遝拿著石斧的手頓住了, 嘴巴張開又合上,“我怎麼好像沒聽明白?”
“反正就是要做一個新東西,你要是有空, 也有興趣,可以過來看看, 以後興許會用得著。先給你這個——”
白蕪將薑撞奶遞給他, “昨天我和祭司大人出去采集,找到了點生薑,我就做了點薑撞奶。也不知道你喜不喜歡它的味道,嘗嘗?”
遝接過薑撞奶, 鼻翼翕動,“這不是辣藥嗎?部落裡好多小孩都嘗過。這還能用來煮羊奶?”
“你嘗嘗不就知道了?我先走了啊。”
“你今天就燒那個,玻, 玻璃?”
“今天燒不了,還得再準備準備,你有空可以過來看兩眼。”
“要不要幫忙?”
“不用,祭司大人會幫我。”
白蕪先前和南遙約定好今天在陶窯前見。
他到的時候,南遙已經到了,站在陶窯前,似乎正在觀察他做的模具。
白蕪還沒走近,南遙先轉頭,“這些模具已經完全乾了。今天燒玻璃?”
“哪有那麼快?得先燒炭。柴火的熱值比較低,燒不出足夠高的溫度,估計沒法融化沙子。”
“熱值又是什麼?炭呢?”
“熱值是衡量燃料的一個標準?我夢裡的話,不用深究。炭是木柴沒燒完時留下來黑色的固體?反正就是要燒製的一個東西。”
南遙微皺眉頭。
白蕪往背簍裡掏東西,“我給你帶了兩塊布和一塊肥皂,不知道你喜歡什麼顏色的布,給你拿了原色。這幾天要麻煩你了。”
“……謝謝。”
“不客氣,你都會用吧?”
“會。”
白蕪朝他展顏一笑,“那就好。”
掏完布和肥皂,白蕪又掏出兩個破了的小陶罐來,“這就是燒玻璃要用的東西,等準備好木炭就可以燒了。”
兩個小陶罐,其中一個裝滿了舂成粉的石灰石。
另一個裝的是草木灰浸出物。
他昨天晚上用熱水浸草木灰,反複澄清過濾,留下純灰水,再放到破罐裡慢慢蒸乾,同一個過程忙到下半夜,才攢到這兩勺浸出物。
現在取出來的時候他格外小心翼翼,就怕一不小心撒了。
展示了一下後,白蕪又把小罐子放回背筐裡,今晚他還要繼續浸灰水,現在隻是展示給南遙看。
“我現在要做什麼?”
“先幫我把陶窯裡的瓦搬出來,再換這批進去燒。”
在出去取沙前,白蕪燒了一窯瓦讓它自然冷卻。
現在到驗證這批瓦片燒得怎麼樣的時候了。
南遙拿石斧敲掉封在陶窯外麵的濕泥。
白蕪聞到熟悉的陶泥和煙火氣,往陶窯裡麵伸了一隻手探了探,裡麵空氣乾燥溫熱,“冷卻得差不多了。”
說著他彎腰鑽進陶窯,從最邊上取出一疊瓦片,退到陶窯外麵借著天光仔細察看。
可能因為器型特彆簡單,這次的瓦片燒得特彆成功,白蕪一臉查驗了十幾片,直翻到底,一整疊瓦片幾乎完好無損,彆說碎,連條裂縫都看不著。
“真成了。”白蕪眼睛一亮,將手裡的瓦片放在地上,彎腰往陶窯裡鑽,“我再去裡麵去看看。”
陶窯外圍的溫度沒那麼均勻,瓦片都燒製成功了,裡麵的瓦片更不在話下。
很快,白蕪抱了一疊瓦片彎腰鑽出來,對南遙說道:“這次的瓦燒得太成功了,遠出我意料。”
“恭喜。”
“同喜同喜,要是下一窯也能那麼成功,那瓦片幾乎多了一倍。”白蕪喜笑顏開地將手裡的瓦片翻來覆去地看,“你要的話,拿點回去用啊。”
南遙打量手裡沉甸甸的瓦片,“我要來做什麼?”
“建房子。”
“我還是習慣自己的窩。”
“那可不一定。大家現在隻是沒有看到房子的優越性,我保證,如果看到了實物,絕大部分人都會放棄窩而選擇房子。”
白蕪費勁將燒好的瓦片出來,又將沒燒的瓦片搬進去。
南遙個子太高,鑽進陶窯裡不方便,便去對岸給他搬柴火。
燒窯瑣碎而枯燥。
兩人慢慢搬,等到中午時,白蕪才弄好窯,開始點火。
他叉著喘氣,“燒到明天晚上就差不多了。”
“然後開始燒玻璃?”
“那不行,起碼得再燒一窯木炭,到時看看木炭的質量再做打算。”
南遙眉頭皺得更緊了。
白蕪反倒笑了出來,“建房子本來就特彆麻煩,慢慢來,總會弄好的。”
“換個人,可能就不做這些麻煩事了。”
“所以那個人不是我嘛。”
白蕪頓了頓,特彆平淡地說道:“我有能力過更好的生活,不會向老天爺妥協的。”
他沒說獸神,說的是有點拗口的“老天爺”。
南遙靜靜地看他一眼,沒糾正他。
他自己也沒察覺到。
白蕪下午開始挑燒木炭的木柴。
他傾向於選擇塊頭大而質地堅硬的木柴,粗的硬木在缺氧條件下高溫碳化,燒出來的炭質量會很不錯。
質地軟的木柴很易燃,一會就燒完了,反而出不了什麼木炭。
燒瓦。
等陶窯冷卻。
將瓦搬走。
再燒炭。
等炭冷卻。
這一過程整整持續了七天。
白蕪隻有每天傍晚在他父親來幫忙燒一會的時候,才有空背著背筐出去外麵采集。
南遙也隻在這個時候出去打獵。
相比起白蕪采集到的,幾乎隻夠一個人吃的那點可憐的食物量,南遙每天都能在這短短的一段時間內抓住機會打到中大型獵物。
這種時候,他往往會停下來分白蕪一部分肉。
白蕪投桃報李,做好了飯會再給他送一份。
兩人你來我往,相處得還算愉快。
這天一大早,白蕪和家人簡單吃完早飯後,帶著這段時間積攢到的幾罐石灰石粉和草木灰浸出物,飛到陶窯那邊。
南遙已經在那邊等他了。
白蕪揮揮手,“早。今天開始燒玻璃!”
南遙點頭,伸手接過他的背筐,“我要乾什麼?”
“和我一起把沙子、石灰石粉和草木灰浸出物拌勻,放到模具上。”
白蕪將背筐放下來,“用背筐拌就行,我們取的沙那麼細,應該能拌得很均勻。”
“怎麼配比?”
“具體比例我也不知道。把所有東西全部倒進筐裡拌吧,多就多點,少就少點了。”
南遙沒反對。
兩人將沙子、石灰粉和草木灰浸出物分兩批倒進背筐裡攪拌,再蓋上蓋子晃勻。
白蕪將先前做好的模具抱過來。
他陸陸續續做了七十個模具,十三個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壞掉了,隻剩五十七個。
今天他們隻能做五十七塊玻璃。
陶窯是族裡的公共陶窯,隻是輪到白蕪家使用,兩個月期限滿了之後,得讓給下一家。
現在不剩幾天了,這次要是沒燒製成功,白蕪得自己做個小陶窯慢慢燒。
到時溫度不到正經陶窯那麼高不說,效率也會低很多,不到萬不得已,白蕪絕不想走到那一步。
白蕪再次檢查模具。
黏土做成的模具是正方形,邊長大概五十厘米,由上下兩片黏土黏合而成,從外表看像一個匣子。
事實上,裡麵也確實留有一厘米左右的中空。
白蕪和南遙一起,將沙子嚴嚴實實地鋪到模具中,壓平壓實,再放入陶窯中。
這也是艱苦條件之下的妥協。
要是有條件,就不是這個燒法了。
沙子不會熔融成鐵水那樣的狀態,隻會軟化。
要是白蕪手頭有金屬,能製造出夾持工具,他還能吹玻璃。
現在他隻能采取這樣的笨辦法,希望它燒熔燒結,在土匣內燒成平整的玻璃。
“這個窯還是太大了,不太好控製,要是小一點,說不定我還能弄個風箱出來。”
南遙聽他喃喃自語,“心裡沒底?”
“有點。”白蕪舔了舔乾裂的嘴唇,“再怎麼沒底,現在也要開始燒了,引火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