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這次和親王直接被乾隆任命為議政大臣,下朝後也是不能逃的,被抓去禦書房幫忙。
永璋因此偶然見過這位和親王幾次,跟沐瑤提起的時候十分困惑:“皇叔幫著分揀折子,非常快,幾乎掃一眼就分類了。兒子偷偷檢查過,發現皇叔一次都沒分錯過。”
所以說和親王是極為聰慧的,卻整天鬥蛐蛐鬥雞,喝茶看戲,實在太浪費他的才能了。
不過永璋心裡也能明白,和親王雖然聰慧,還是少冒頭比較好。
想必上一代九龍奪嫡的事牢牢刻在他的心裡,自然能少做就少做了。
最讓永璋困惑的是,這位皇叔極為喜歡辦喪事。
人沒死,但是就很喜歡辦喪事,還派人到處告知,然後叫親戚朋友來拜祭。
第一次通知的時候,差點沒把人嚇死。
等他們過去後發現和親王躺在棺材裡麵,熟悉的人眼圈一紅,眼淚就要下來了,忽然發現和親王坐起來了,嚇得麵色一白,險些兩眼一翻就暈過去。
和親王還笑嘻嘻坐著,非要讓下人過來一邊哭一邊拜祭。
按照他原話來說,人生在世就沒有不死的,十年不死,一百年還得死。
人死之後,自然就看不到親戚朋友對著自己哭泣的樣子,於是和親王就想了這麼個辦法,讓人提前哭給自己看,也就不會錯過了。
這簡直荒唐至極,禦史上了許多折子跟乾隆告狀,可惜都被乾隆壓下了。
他對這個弟弟極好,平日給錢財也是不吝嗇,才讓和親王有錢不停辦喪事。
乾隆也跟和親王提過,總辦喪事實在太不吉利了。
然而和親王嘴上答應,轉頭還是辦,乾隆也奈何不了他,就隨這個弟弟去了。
禦史看折子送上去,乾隆護著弟弟,無動於衷,後邊也就索性當看不見,任由和親王胡來。
和親王對此還振振有詞道:“那些親戚朋友來拜祭多了,等我真的死了的時候,他們也就沒那麼傷心了。”
敢情他還為了親朋戚友好了,親自演個狼來了,讓他們習慣了,後邊和親王真的死了,眾人也就麻木了,沒那麼難過的?
沐瑤聽了和親王的說辭真是哭笑不得,又覺得不知道從何反駁。
反正和親王也就這麼個喜好,按照乾隆的話來說,和親王除了喜歡辦喪事和不喜歡乾活之外,就沒彆的毛病了。
既不結黨營私,也不到處搜刮民脂民膏,安分守己,對他忠心耿耿,乾隆還有什麼不滿足的呢!
之前科舉殿試的時候,乾隆親自盯著,等時辰過了,還想等著晚些看一看試卷而不去用飯,和親王都急了,再三催著他去,自己幫忙盯著就行了。
見乾隆不去,弘晝還脫口而出道:“皇上,我可不會跟這些人同流合汙的。哪怕是賄賂,他們有皇上給臣弟的多嗎?”
這話在場所有人都聽見了,禦史氣得又開始上折子。
乾隆卻覺得弘晝是真性情,當時急了才會這麼說話,卻也是為了自己好,生怕他餓著難受。
他都發話了,說和親王是個好的。
禦史們能怎麼辦,也隻好跟著偃旗息鼓了。
都說和親王什麼荒唐事都辦了,沐瑤卻覺得他無論怎麼荒唐,卻不會越過乾隆的底線蹦躂,所以乾隆都能原諒了。
要是和親王結黨營私,又或者私下搜刮錢財,給人買官賣官,或者替罪人求情之類的,禦史都不用說什麼,乾隆就第一個會大義滅親了。
而且和親王喜歡出去玩兒,卻從不去烏七八糟的地方,也就喝喝茶,聽聽書,看看戲,還有鬥蛐蛐之類的。
他跟嫡福晉的感情也是極好,府上幾個孩子幾乎都是從嫡福晉的肚皮出來的,難得沒跟慎郡王之前那樣極為寵愛側福晉,對嫡福晉頗為漠視。
再就是和親王出門,最喜歡買一些小玩意回去,不是給嫡福晉就是給孩子們,算得上是個好阿瑪和好丈夫了。
但是和親王在議事的時候總是敷衍了事,讓乾隆十分無奈。
正好海外通商之事正如火如荼,之前那個海商帶來的連珠炮讓乾隆嘗到了甜頭,於是打算整頓通商,開放固定幾個港口,讓貨物能夠更集中,稅收也是如此。
若是有什麼好物件送來,也能第一時間發現了。
能碰到不少好玩的西洋東西,乾隆感覺和親王該是感興趣。
而且這個弟弟從來都喜歡新奇的玩意兒,讓他負責這個是再適合不過了。
於是乾隆大手一揮,和親王就成了海關司的負責人。
原本乾隆之前有意關掉泉州、淞滬兩個港口的意思,隻留下寧波、廣州作為通商港口。
畢竟他跟先人一樣,自認為是第一強國,地大物博,人才濟濟,洋人就沒什麼能比得上的。
如今得了連珠炮後,神機營如虎添翼,乾隆的想法就有所改變,暫時留下這兩個港口來觀摩一番。
和親王得了這個差事倒是挺高興的,畢竟隻需要偶爾查看一下各個港口送來的玩意兒,有趣的可以呈上給乾隆看看,無趣的就按照平日規矩來進。
可以說是事少,還有趣,最符合和親王的要求了。
然後和親王就發現,一個姓伍的廣州商人財大氣粗,從各地采購大量的茶葉、蔬菜、陶瓷、絲綢、銀器等中國特產。
他給錢爽快,從不拖欠欠款,隻價錢中等,不算高卻也不算低,散戶都很喜歡賣給這位伍老爺。
和親王看看這數目十分驚人,還是都賣給貝蘭這個國家,就有些疑惑。
他叫來管事問過,確實沒什麼問題,兩邊簽署了契約,海關司這裡也有一份備用的。
和親王親自看過,確實沒不妥的地方,因為長期通商買賣的緣故,價錢就不太好,算得上是薄利多銷了。
但是他總感覺哪裡不對,猶豫再三,還是把此事告訴了乾隆。
乾隆跟和親王差不多,察覺出有些不妥,卻一時抓不住訣竅。
幾個軍機處的重臣看過後,也是沒看出什麼來。
乾隆皺著眉頭來景仁宮,沐瑤一看就知道他心情不怎麼美,讓人泡上一壺大紅袍,就揮揮手示意宮人退下。
“皇上這眉頭都快皺成一團了,是什麼事居然讓皇上如此難辦了?”
乾隆低頭喝了半杯大紅袍,就把契約的事說了:“這契約寫得規規矩矩的,朕就是覺得哪裡不對,卻又說不上來,可能是朕多心了。畢竟這商人還是規規矩矩交稅,一點沒有少不說,每次還是主動來交的,算得上是極好的商人了。”
廣東商行那邊對這位伍老爺十分推崇,那邊的官員上折子,也是希望乾隆能夠表揚一番,豎起榜樣來,讓其他商人也能學習起來的。
沐瑤想著,這不就是樹立一個模範商人,讓其他人也能以伍老爺為榜樣,好好做買賣,然後主動交稅嗎?
至於乾隆說契約裡的不對勁,沐瑤琢磨了一下,這貝蘭國就是中間商啊,中間商要掌握了歐洲其他國家的售賣權,那麼價格自然也是貝蘭國來定。
要定多少,那就不好說了,畢竟隻此一家,算是壟斷了。
而這位伍老爺給的是批發價,但真是這樣嗎?
給中間商送去大批商品,自己隻拿個批發價,作為商人這就太虧了。
商人逐利,這位伍老爺未必那麼簡單。
於是沐瑤就道:“這隻是我的猜測,伍老爺用最便宜的價錢賣給貝蘭國,貝蘭國可以定出高價賣給其他人,畢竟奇貨可居。而作為合作人,貝蘭國賺得盆滿缽滿,自然也要給伍老爺好處,不然伍老爺哪裡會願意繼續做這個虧本買賣呢!“
被她這麼一說,乾隆感覺自己就要抓住那點一閃而過的靈光了:“你的意思是,那位伍老爺其實跟貝蘭國狼狽為奸,用最低的價錢把貨物賣出去,然後契約上寫的價錢是一回事,貝蘭國給他的好處費是另外一回事了?”
他說完後,立刻明白自己跟弘晝感覺不對勁的地方在哪裡。
就是這位伍老爺賺的少,實在太虧了。
大批貨物從各處收來,不說需要派人過去清點和檢查,路上損耗卻也不少。
最後伍老爺隻賺一點點,根本不符合商人逐利的要求。
一次兩次就算了,算是交個朋友,好繼續以後的買賣。
一年兩年都這樣,就十分奇怪了。
伍老爺是個商人,又不是不在意銀錢的聖人,哪會為了這麼點利益就四處奔波收貨,還大量賣出去?
奇貨可居,當然是提高價錢,畢竟物以稀為貴啊!
正因為伍老爺的反其道而行,貨物數量又太大,看似還是有賺頭,才叫乾隆一時沒察覺得到。
他冷冷一笑道:“倒是個膽大妄為的。”
就不知道伍老爺的好處費究竟多少,得讓人仔細查一查了。
乾隆不由慶幸之前因為忙碌,一時沒有答應廣州商行那邊表揚伍老爺這個商人,不然就真是打了自己的臉麵了!
沐瑤還以為乾隆會把查賬的事交給傅恒來負責,哪知道他轉頭就交給和親王了,覺得弘晝第一個感覺不對,那就該送佛送到西,繼續把辦好解決完才是。
不過明麵上和親王去廣州商行那邊,卻是為了挑選給裕太妃挑選生辰禮物。
因著京城的玩意兒已經看厭了,和親王才跟乾隆告假,特意去廣州商行看看,畢竟聽說廣州商行有趣的玩意兒最多了。
其他人看著並不意外,畢竟和親王愛玩,對京城的東西看厭了,想要找點新東西送給生母作為生辰禮物,卻也很符合他的人設。
沐瑤也沒想到和親王如此高調出發,簡直是十分張揚,一點都不遮遮掩掩的,大搖大擺就去了廣州,還去商行走了一圈,真的挑了不少禮物。
有給裕太妃的,也有給嫡福晉,還有幾個孩子。
甚至和親王還看中了好幾件西洋樂器,手風琴、小提琴、大提琴、鋼琴等等,打算找人學會後,帶回宮裡給乾隆組個西洋樂隊解悶子。
這位和親王財大氣粗,看中什麼,當場就買了,花錢毫不含糊。
沒有商人不喜歡這樣大方還不扭捏的客人,自然而然和親王就見到了那位伍老爺。
畢竟伍老爺跟貝蘭國簽了契約之後,洋人的玩意兒,數他那邊最多最齊全了。
他人緣也好,和親王這邊買買買不夠儘興,自然有人立刻偷偷送消息給伍老爺,讓他趕緊過來。
伍老爺一來,趕緊拜見和親王。
弘晝看著這位胖乎乎又滿臉笑容的伍老爺,真是看不出絲毫奸商的樣子,仿佛是隔壁的胖老爺一樣,倒是夠平易近人的。
確實伍老爺一開口也不是推銷產品,隻說道:“草民那邊有些西洋進的新鮮玩意兒,知道王爺最是識貨,就想請王爺過去品鑒一二。”
不說買賣,隻說品鑒,還暗地裡不著痕跡捧了下和親王。
要不是和親王從小就被捧到大,還真容易被伍老爺捧得找不到北了。
不過哪怕弘晝從小被誇習慣了,聽著伍老爺的話還是渾身舒坦,二話不說就跟著去了。
伍老爺家裡的西洋東西確實齊全,連在京城都很少見甚至沒見過的。
比如圓規、格尺、遊標卡尺等等,還有一個會動的獅子。
這獅子活靈活現的,後邊有個發條,一扭就會動了。居然不用人手去推就會自個行走,雖然走得比較慢,卻已經是個新鮮玩意兒了。
弘晝一看就知道,這東西帶回去,乾隆肯定會喜歡的!
伍老爺金睛火眼,一看就知道和親王喜歡這個自行獅子,立刻就雙手奉上。
弘晝要給錢,伍老爺還不要,笑眯眯道:“這是獨一無二的玩意兒,其他商行隻怕是沒有的,承蒙和親王看得上,也是這西洋玩具的福氣。”
這話說得真漂亮,和親王毫不猶豫就收下了。
他這邊瘋狂買,其實也是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身邊自然還跟著乾隆派來的暗衛到處查探。
尤其弘晝跟著來伍老爺這邊看過後,還被熱情邀請留下來用飯。
他也不拒絕,暗衛們就得了能偷偷查探伍老爺書房的機會。
伍老爺很小心,書房裡很多機關,一觸碰就會發出警報聲。
暗衛們很謹慎,最後發現拆開這些機關費時太久,估計半個時辰都很難拆掉。
他們正打算铩羽而歸,回去跟和親王請示,看怎麼辦才好,其中一個暗衛卻發現房梁上有一處暗格,裡麵藏著一冊賬本,偷偷放在懷裡就帶回去了。
這個伍老爺倒是謹慎,在書房設立了很多機關,一般人偷偷進去,總會下意識覺得這些機關裡麵才會藏著重要的東西。
要解開機關需要時間,還得小心不弄出聲響來。
若是弄出來了,那就得撤退。
哪怕沒弄出聲響,真的打開了機關,會發現裡麵可能什麼都沒有,或者是不重要的東西,算得上是聲東擊西了。
而且所有機關解開,需要的時間很長,完全就能拖延時間。
再就是機關被破,一個兩個可能沒發現,多了必然會被伍老爺察覺,會重新設定新機關,那麼就要重新開始,更難得手了。
如果暗衛沒放過任何一處,連房梁都仔細摸過一遍,又經驗十足,找到這個暗格,不然真要花費時間慢慢解開那些機關了。
和親王酒過三巡,假裝有些醉了,正打算去假裝瞌睡來拖延時間,哪知道侍從就對自己比劃了一個隱晦的手勢,竟然這麼快得手了?
既然得手了,弘晝自然不會多留,借著說喝茶稍微有些醒了,就起身告辭離開伍府。
回去後弘晝看著手裡的賬冊,仔細一掃,驚得立刻讓人送回京城,他也在第二天坐馬車回去了。
伍老爺得知消息後有些遺憾,他還有很多新鮮玩意兒,要是讓和親王喜歡,帶回去宮裡,讓乾隆和娘娘們喜歡,自己這買賣就能做起來了。
賬冊比和親王先到京城,乾隆拿到手一看,直接就砸了手裡最為喜歡的白玉茶杯。
他揮揮手示意李玉把茶杯打掃乾淨,少了一個茶杯,這套茶具就缺了一個,自然不能用,整套都換下了。
乾隆在禦書房內氣得不行,直接派人把傅恒緊急召了進來,賬冊就遞了過去。
傅恒自然知道和親王去廣州商行查這個伍老爺,沒想到這麼快就得到賬冊,一看也是震驚了。
這位伍老爺可真厲害,傅恒之前聽乾隆說他可能收好處,知道應該不少,卻沒料到竟然這麼多!
這一年竟然就能收到一千二百萬兩,作為戶部尚書的傅恒都鎮住了,這等於是江南一年半上繳國庫的稅銀啊!
江南何其富庶,一年的稅銀都不如這位伍老爺一年的好處費!
傅恒終於明白乾隆為何如此震怒,這麼多錢原本該是國庫的,卻拿在一個人手裡,他能不氣嗎?
這人還明目張膽跟洋人做買賣,賺的銀兩全捏在自己手裡,主動交的那點稅銀彆說零頭,就是零頭的零頭都算不上了!
“皇上……”
傅恒猶豫片刻要開口,被乾隆抬手打斷道:“朕知道這個商人明麵上做的是正經買賣,若是朕直接下命把人綁了,隻怕廣州商行和商會的人轉身就來抗議了。”
隻是這賬本自然不能張揚出去,讓彆人知道這麼個商人一年的盈利如此多,其他商人猶如聞著血腥味的野獸,能不一窩蜂乾這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