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酒酒:“……”
韓生義:“……”
楚紹:“……”
楚紹的臉迅速黑下去,怎麼看怎麼像是想打人,楚酒酒乾笑兩聲,一邊抓著楚紹的胳膊,防止他真的出手揍人,一邊試圖打圓場:“方叔叔,要不,你換一個?”
方為平有點得意忘形了,每天待在那個小房間裡,連一張報紙都看不見,他出身世家大族,祖上出過好幾個舉人,到他這,他從小就是在詩詞裡泡大的,新中國成立以後,他認認真真的念書,畢了業留校繼續教書,他這輩子,一直都跟筆墨為伍。然而自從來了青竹村,他連筆都沒再摸過了,以至於現在隻是聽了一個孩子的捧場,就讓他洋洋自得起來,好像又回到了站在大學講堂前的時候。
意識到自己剛才說的話十分不合適,幸好這裡沒外人,要是有的話,他就又得倒黴了,方為平連忙坐好,換了一句不會出錯的,“紹庭上下,陟降厥家。紹這個字,一直都有繼承的意思,楚紹的父母應該是想讓他繼承家族,發揚光大。這也是難免的哈,男孩責任重,父母期望大一些,女孩沒那麼多責任,楚酒酒能夠一生順遂、多得喜愛,就是你們父母最大的願望了。”
楚紹皺眉,不明白他們怎麼就聊到了名字的典故,而且他的名字是他媽起的,楚酒酒的名字是她爸起的,這兩人出生日期隔了將近六十年,八竿子打不著,怎麼還跟男女責任扯上關係了。
楚紹對這種複雜晦澀的東西一向不感興趣,但是楚酒酒很喜歡,她一臉崇拜的聽完,然後又把韓生義扯了過來,“方叔叔,你再說說生義哥的!”
不等方為平開口,韓生義已經說道:“生亦我所欲也,義亦我所欲也,我爸爸是從這句話給我起名的,這算不上典故,大家都知道這句話。”
楚酒酒聽了,立刻纏著方為平,要他講這句話是誰說的,又是什麼意思。
韓奶奶和肖寧坐在屋子裡,聽到外麵傳來說話聲,肖寧側耳聽了一會兒,不禁對韓奶奶笑道:“方為平在給孩子們講故事呢。”
韓奶奶:“他不是不樂意跟人說話嗎?”
一起住牛棚兩年了,方為平跟韓奶奶說過的話,總共也不超十句。肖寧替他解釋道:“您彆在意,他就是這樣的性格,怕生人,也怕熟人,他不會跟人打交道,也就是提起學問來,他願意多說幾句。以前在學校裡,他這個性格總是吃虧,跟學生還好,跟學校的領導,三棍子打不出來一個屁,這些我也是到了這邊才知道的,當初在學校裡,我還以為他是一個十足的怪人,誰知道,他就是不怎麼會說話而已。”
肖寧、鄧國元、方為平,他們三個都是同一個大學的教授,其中鄧國元級彆最高,是物理係的係主任,肖寧則是法文係的教授,而方為平,他是中文係的副教授,按學識來說,方為平最厲害,隻可惜,他不會鑽營,直到下放前,職稱都沒評上來。
打開一條門縫,肖寧看見方為平低頭給楚酒酒講故事的模樣,他眉飛色舞的,哪有平時喪眉耷眼的樣子,楚酒酒和韓生義都聽得很認真,楚紹有些坐不住,不過還是耐著性子,繼續坐在一旁。
重新把門關上,肖寧回到韓奶奶身邊,提起白天的事,“我還以為酒酒不喜歡學習呢,下午的時候,她還跟我說,她不想去上學。”
韓奶奶點頭,“她也跟我說過,還讓我去勸楚紹,彆把她送學校去。這孩子,主意總是這麼多。”
韓奶奶明顯是楚紹那一邊的,她也想讓楚酒酒儘早去上學,韓生義不上學是因為他們現在條件不允許,不然,韓生義也早就去學校待著了。肖寧思索了一會兒,卻有不同的意見:“現在學校和過去不一樣了,除了教認字,也教不了什麼知識,您看酒酒他們幾個,哪有不認字的,去學校,不去學校,其實都沒有差彆,左右現在大學不辦了,就是考上高中,不也是在學校裡混日子麼。”
歎了口氣,肖寧又道:“咱們這些人啊,這輩子也就是這樣了,可孩子們的前程還不好說呢。我家閨女也是住在鄉下,都不知道她現在認字沒有,老鄧的爹娘都是莊戶人家,就怕他們舍不得錢,把我閨女一直放在家裡,隻教洗衣做飯,一想到這,我就……”
韓奶奶就韓生義這麼一個孫子,韓生義天天在她眼前晃,她自然不懂肖寧是什麼感受,不過,出於鄰居情誼,她還是開口安慰了兩句,“兒孫自有兒孫福,你擔心的再多,不也是乾著急,一點用都沒有。”
韓奶奶的安慰還不如不說,她說完以後,肖寧心情更差了,自知自己說錯話,韓奶奶默默閉上嘴。
等天徹底黑了,大家就準備散了。肖寧做的巧果,每個人都嘗了一點,但記掛著這是肖寧做給楚酒酒的,嘗的都不多,最後剩下三個巧果,就被楚酒酒抱回家去了。這一天吃飽喝足,韓爺爺和宋爺爺還喝了不少的酒,微醺的躺在床上,一整晚,韓爺爺嘴角的笑容都沒消減過。
韓奶奶閒不住,她沒睡覺的時候,就一直在乾活,要麼收拾屋子,要麼處理那些剩下的蘑菇,拿起兩朵香菇,把蒂去掉,韓奶奶突然抬起頭,看了一眼坐在一旁洗衣服的韓生義。
肖寧有句話說的不錯,他們這些人,這輩子就是這樣了,但是這些孩子們,他們未來是什麼樣子,還未可知呢。
韓奶奶若有所思,過了一會兒,她垂下眼,繼續處理手上的蘑菇。
七夕白天是個大晴天,晚上卻伸手不見五指,月亮和星星都躲在厚厚的雲層上麵,一點光亮也不願意透出來。李豔這時候才從鎮上回來,進村的時候,她一個沒注意,踩進一個水坑裡,水坑下還是爛泥,李豔費了好大勁,才把鞋子□□。
倒黴死了!
今天上午,因為楚酒酒把她想占便宜的事情大聲說了出來,馬文娟生氣了,她不得不追著馬文娟下了山,以往馬文娟也有生氣的時候,她放低姿態,說幾句好話,馬文娟也就不再計較了。誰知道她今天不知道抽了什麼風,非要把這件事告訴丁伯雲,即使她求饒都不行。
李豔哪知道,馬文娟心裡的怒氣是不斷累積的,無數件小事累積在一起,在今天被點爆。馬文娟實在是受不了了,她找到丁伯雲,把李豔平時逃避勞動、利用村民幫她乾活、偷吃小灶、多次和村民發生衝突的事情都說了,丁伯雲早就知道馬文娟和李豔關係不好,但也沒想到她們關係這麼不好,已經到了要請他處理的地步,而且李豔做的這些事,每一件都很過分,連丁伯雲都忍不住皺了眉。
丁伯雲把李豔叫出去,對她進行批評教育,說了一下午,說到最後,李豔都哭了,可這還不算完,丁伯雲說他會把她的表現寫進報告裡,李豔頓時哭的更凶了。
她覺得是馬文娟和丁伯雲合起夥來欺負她,卻不想想自己做的那些事有什麼問題,回到知青點以後,她趴床上哭了一會兒,然後就怒氣衝衝的爬起來,準備給她的二叔寫信。
她洋洋灑灑寫了好幾頁,都是在抱怨這裡的民風有多彪悍,上到大隊長,下到小孩子,所有人都在欺負她,如果二叔再不救她,她就要死在這了。寫完信以後,李豔咬咬牙,又把自己壓箱底的存款拿出來三分之二,準備都給她二叔彙過去。
李豔出去的時候是下午三點多,這一路有多泥濘難走就不提了,她到的時候,郵局差一點就關門了,好不容易把信和彙款都寄出去,因為手裡沒錢,李豔隻能餓著肚子回來,天越來越黑,她看不清路,摔了好幾次跤,進村的時候,路上一個人都沒有,看著漆黑一片的周圍,她心臟都開始砰砰跳了。
因為心裡害怕,李豔越走越快,都沒注意到前麵出現了一個黑影,砰的一聲,她和那個黑影撞了個滿懷,黑暗裡,她看不清對麵是什麼人,隻聽到那人罵了一句:“沒長眼睛啊!”
聲音粗嘎難聽,似乎還在變聲期。
知道是村裡的男孩,李豔膽子就大了,她登時嗆回去:“沒長眼睛的是你,把我撞出好歹來,你們全家都得養著我!”
“你!——”
那個聲音聽起來更生氣了,但是李豔不想搭理他,她繼續往前走,後麵的男孩看她離開了,憋屈的在原地站了一會兒,最後也回家了。
又往前走過兩戶人家,突然,黑暗裡傳來一個帶著調笑的人聲,“李知青來我家吧,不用把你撞壞,我也樂意養著你。”
這聲音下流又猥瑣,李豔警惕的四處看,恰好,雲層飄過去了,月亮出來,李豔看到,陳三柱站在牆邊,正流裡流氣的看著她。
陳三柱是個成年男人,對小男孩,李豔有膽量回嗆,可對著陳三柱,她一句話都不敢說,隻能色厲內荏的和他對視。
“你想乾什麼?這裡都是人,知青點就在前麵,我是知青,你要是欺負我,我……”
陳三柱頓時笑起來,他學著李豔的腔調,“我欺負你,你能怎麼樣嘛,我大哥可是革委會副主任,誰敢辦我,你說啊?”
說著,他往李豔的方向走了一步,李豔被嚇到,立刻連退兩步,一臉驚恐的看著他,生怕他真的做些什麼,陳三柱看見她的表情,頓時嫌棄起來,“還沒怎麼樣,看你嚇的,沒勁。放心吧,我陳三柱可看不上你這麼蠢的女人。”
對著李豔,他嘖嘖搖頭,“沒意思。”
然後他就真的走了,李豔怔了一會兒,反應過來,她拔腿就跑,跑回知青點,打開宿舍的大門,進去以後,李豔先給自己倒了一大缸子的水。
馬文娟坐在自己的床上,見她回來,不禁皺眉,“你又去哪了,一晚上都不見人影。”
李豔顧不得兩人白天鬨過彆扭,扭頭就對馬文娟說,“我剛才在外麵,看見陳三柱了。”
那個二流子?
大晚上的,李豔又長得不錯,馬文娟不得不多想,“他沒對你怎麼樣吧?!”
“沒有。”回答完,李豔繼續給自己灌水。
馬文娟稍微放下心,卻還是覺得奇怪,“他不是住在村西頭嗎,怎麼到咱們這邊來了,你在哪看見的他?”
李豔一邊喝水,一邊指了指門外,“狗蛋他們家院外。”
一聽這個,馬文娟淡定了,“狗蛋家隔壁就是趙連長家,他就是想對你做什麼,也不會選在那種地方,行了,彆自己嚇自己了。”
李豔喝完水,生氣的摔下搪瓷缸子,“誰說我是自己嚇自己,你知道他跟我說——”
說到一半,對上著馬文娟疑惑的目光,李豔突然閉上了嘴。她這才想起來,白天兩人爆發了一場爭吵,她還在生馬文娟和丁伯雲的氣,她才不要跟馬文娟說話,今天她連錢都給二叔送過去了,用不了多久,她二叔一定會把她辦回城裡去,到那時候,她再跟馬文娟說話,羨慕不死她。
想到這,李豔冷哼一聲,扭過身子,去打水洗臉了。
馬文娟:“……”
什麼毛病。
李豔心情逐漸恢複,而今天被她撞到的那個男孩,回到家還沒緩過氣來。
他回到自己家院子裡,踹翻門口的笤帚,氣呼呼走進房門,他娘看見了,擦擦手,走過來問道:“送過去了嗎?”
她問完好幾秒,男孩都不說話,耐心告罄,她伸出手,一巴掌拍上男孩的後腦勺,“問你話呢,啞巴了?”
男孩,也就是郭有田,他疼的齜牙咧嘴,卻不敢不回答:“沒,我到牛棚一看,外麵有好幾個人在聊天,娘你說不能讓彆人看見,我就回來了。”
郭有田就是住在村西頭的一員,他們家人平時很少會去隊部,和其他地方的村民往來也少,他爹叫郭黑子,他娘姓陳,大家一般叫她黑子媳婦,或者郭大娘,郭有田是郭家大兒子,他下麵還有個妹妹叫有棉,另一個弟弟叫有糧。
都是典型的農家名字。
說完這些,郭有田把兜裡的錢掏出來,還給他娘,零零碎碎的鈔票一厚把,其實都是一毛兩毛,看著多,加一起總共也就是七八塊。
郭大娘接過來,第一件事就是先點一遍,防止郭有田自己偷藏幾張。
郭有田看見,直接翻了個白眼,同時,他向他娘抱怨道:“娘,咱們老給他們韓家送錢乾啥啊,韓家都是臭老九,跟咱們家又沒關係,你說哪天要是被人看見了,我這麵子往哪放,我可不想讓彆人知道,我還跟住牛棚的人認識。”
郭大娘罵道:“你以為我想給他們送啊,還不是你爹,非得把好好的錢分給他們家,有這些錢,娘能給你們兄妹三個再添置一套衣服,有棉想要新裙子多久了,你那個死心眼的爹,就是不舍得掏錢!”
一聽有新衣服穿,郭有田立刻站起來,攛掇道:“那娘,咱就彆給他們送錢了唄,咱把錢藏起來,爹要是問,就說已經送過去了,反正他跟我一樣,都不敢跟韓家人說話,咱偷偷的,去把新衣服做了,韓家人不能離開牛棚,又不會過來跟咱打聽。”
郭大娘諷笑一聲,“打聽?給他們幾個膽吧。”
兒子的話她都聽進去了,可望著手裡的錢,郭大娘糾結片刻,仍舊搖了搖頭,“不行,要是讓你爹知道了,不止你,連我都得吃掛落。”
郭有田還想再說什麼,郭大娘卻不想再跟他掰扯,“行了,彆廢話了,回屋待著去。”
郭有田心有不甘,卻隻能回屋,郭黑子還沒回來,郭大娘守著一桌子的剩菜,還有這一摞錢,心裡那叫一個煩。
天知道她有多想把這筆錢留下來,反正郭黑子已經私自吞錢了,每回從首都來的彙款,他都是吞大頭,給韓家送零頭,既然都吞錢了,乾嘛不全都吞下來啊。韓家三口在村裡叫天天不靈、叫地地不靈的,就是一分不給,他們又能怎麼著?
而且這錢和趙石榴吞的錢不一樣,每回彙款過來,收款人名字寫的都是她丈夫郭黑子,明麵上和老韓家一點關係都沒有。這麼好的機會,偏偏她丈夫這麼膽小。
唉,她當初就不該嫁到郭家來,跟著一個沒出息還沒膽量的男人,可真是憋屈!
作者有話要說: 搓手手,終於寫到這了
韓家的彙款和楚家的彙款不一樣,相信我,這個錢拿不到才是最好的
2(爺爺比我大三歲[七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