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爺爺比我大三歲[七零]);
聽到外麵的人說了什麼,楚紹和楚酒酒俱是一愣。
短暫的對視一秒,他倆同時衝出去。
郵遞員穿著尼龍布做的黑色雨衣,他眯著眼,需要派送的信件和物件都被他放在自行車後座的包袱裡,這包袱也是防水的,內部鼓鼓囊囊,不知道裝了多少人的問候和思念。
郵遞員站在楚家院外,他往裡張望了半天,正尋思著要不要再喊一聲的時候,隻見大門裡一前一後衝出兩個身影,大一點的跑到他身邊就停下了,小一點的橫衝直撞,一把撞到他身上不說,還跟個複讀機一樣,扯著他的雨衣不停問。
“信呢信呢信呢!叔叔你快拿出來呀,快點快點快點!”
郵遞員:“……”
幸好,這個郵遞員參加工作已經十個年頭了,他見多識廣,像楚酒酒這樣激動又著急的收信人,他不知道見了多少回。
郵遞員沒把信給她,而是揣起袖子,看看這倆孩子,“你家大人呢?”
楚紹回答:“我家沒大人。”
郵遞員愣了愣,他有些驚訝,但也不是特彆的驚訝,如今人民生活不容易,雖說獨自生活的孩子比較少,但決計不是沒有,隻是剛才他看兩個孩子穿著長相都挺乾淨健康的,就沒想到這方麵來。
尷尬的咳了一聲,郵遞員又問:“那你們倆誰是楚酒酒?”
楚酒酒站在他身邊,就差跳起來讓他看自己了,“叔叔,是我呀!我就是楚酒酒!”
郵遞員:“你光這麼說可不行,把你家戶口本拿出來,讓我看看,確認了才能給你。”
以前其實也沒這個規定,但這個月開始,不知道領導們抽了什麼風,集體開會以後,突然就決定,以後郵遞員去送信,遇上不認識的人家,必須先看對方的戶口本,沒有戶口本,介紹信也行,反正一定要保證送到本人手裡。
聽說是某個地方發生了冒領信件的事情呢,不過這些跟郵遞員無關,他隻覺得這個新規定挺煩人的,平白加大了他的工作量。
楚酒酒自從聽到郵遞員的話,她就呆住了,因為她的名字還沒印到戶口本上,如今記錄著她名字的,除了青竹村大隊部,就是公社辦事處,她總不能為了收一封信,還跑去這麼遠的地方吧。
楚酒酒手足無措的說道:“我沒有戶口本,我家戶口本還沒更新呢,可是叔叔,我就是楚酒酒呀,你要我證明……我把我鄰居叫來行嗎?全村都知道我是楚酒酒,還有郵局,郵局好多阿姨也認識我,叔叔,你認識馮阿姨嗎?馮如意阿姨,她能證明,要不我跟你回郵局吧,讓馮阿姨見過我以後,你再把信給我。”
郵遞員從她說叫鄰居的時候,其實就已經相信她是楚酒酒了,隻是因為記掛規定,一時沒鬆口,後來又聽她提起馮科長,郵遞員詫異的看著她,“你認識馮科長?”
楚酒酒連忙點頭,“認識,她還送過我吃的呢,好大一包黃油餅乾。”
郵遞員徹底放心了,連馮科長都認識,這小孩也不是普通的小孩,把信和彙款通知單從袖子裡拿出來,遞給楚酒酒以後,郵遞員就騎著自行車離開了,楚紹望著他的背影,發現他後麵的包袱打開了一條縫,有幾張報紙露了出來,已經被雨水打濕了邊緣。
楚紹下意識的往前走了一步,他想叫住郵遞員,然而郵遞員騎車騎的特彆快,一眨眼就拐彎了,要是放在現代,這個郵遞員一定是交通罰單專業戶。
……
站在毛毛雨裡麵,楚紹一時沒動彈,而楚酒酒在接到信以後就光速跑回了屋裡,都準備拆信了,她才發現楚紹沒進來,扒著大門,楚酒酒對著楚紹喊:“乾什麼呢,快進來拆信啊!”
楚紹反應過來,快步往回走,進屋的時候,頭上沾了一片細密的雨珠,他看著楚酒酒手裡的信封,楚酒酒看著他,兩人都有點緊張。
楚酒酒把信封交給楚紹,楚紹翻過來,發現信封上的地址和名字還都是之前彙款收據上的那個,隻是這回字跡換了。
補辦的彙款收據上地址和名字都是郵局的小於同誌寫的,而這個信封,才是聶白本人親手寫的,他的字跡歪歪扭扭,一點都不好看,大字太大、小字太小,看著像是四五年級小男孩的水平。
楚紹望著信封停頓一秒,緊跟著,他刷的撕開信封,掏出信紙,看到上麵寫的第一句話,楚紹瞳孔猛地縮緊,連他捏著信紙邊緣的手指,都無意識的蜷了起來。
楚酒酒攀著他的胳膊,踮起腳尖,好奇的看向信紙上方,快速瀏覽了兩行,楚酒酒用力抓緊楚紹的上臂,抑製不住的發出一聲驚喜的尖叫。
“是太爺爺!天呐,爺爺,真的是太爺爺給咱們寫信了!”
楚酒酒把楚紹的胳膊都抓青了,但這倆人,一個沒覺得累,一個沒覺得疼,他們的注意力都在信的內容上。
這封信除了信封是聶白寫的,其他都是由楚立強親自執筆,他寫的內容也不多,就是告訴楚紹,他現在過得很好,他已經不在首都了,如今住在某部隊裡,之前的彙款都是他寄過來的。聶白是他的上級首長,因為有一些不方便,所以以後聯絡,他們最好還是通過聶白。
這些內容他隻用了兩小段就寫完了,都不到第一張信紙的三分之一,後麵的內容,就都是詢問楚紹,他過得怎麼樣,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以及不斷的安慰他,鼓勵他,讓他不要沉溺在過去中。隻要人活著,就還有希望,總有一天,他會把楚紹接回到自己身邊,他們父子還能重逢。
尤其是看到那句“爸爸會努力,你也要努力,我們都是家裡的頂梁柱,不可以讓媽媽失望”的時候,楚酒酒嗷的一聲哭了出來。
……
楚紹本來盯著信,一動不動的,他看完了,卻難以描述自己的心情,正緩衝的時候,楚酒酒突然來了這麼一出,他愣了愣,扭頭看向把眼淚鼻涕全抹他身上的楚酒酒。
“我都沒哭,你哭什麼?”
楚酒酒一邊掉眼淚一邊回答他:“我哭是正常的,你不哭才有問題呢!”
楚紹:“……”
好像有點道理。
但楚紹真的哭不出來,他難過,他心酸,他高興,他慶幸,各種情緒就跟打翻了調味桶一樣,把他的心臟變得五味雜陳,可他再激動,眼睛也依然是乾的,不像楚酒酒,跟黃河決堤一樣,眼淚咆哮著衝出淚腺。
……
楚紹不安慰她,也不製止她,就這麼沉默的站著,一邊聽她抽抽搭搭的哭,一邊望著自己手裡的信紙,大半天過去,楚酒酒抽搭的聲音越來越小,感覺她快哭完了,誰知道,某一個瞬間過去以後,楚酒酒停了幾秒,緊跟著爆發出了更大的哭聲。
楚紹嚇一跳,他不明白,“又怎麼了?”
楚酒酒哭著跺腳,“我沒猜錯!你看,彙款果然都是太爺爺寄來的,趙石榴他們偷了彙款,所以你一直不知道太爺爺還活著,如果沒有趙石榴,你們肯定早就聯係上了,太爺爺還說要來接你呢,本來你可以早點離開的,有太爺爺在,你也不會吃這麼多苦,我爸爸也就能有一個完整的童年了,連我……我也不至於變成孤兒,不會在失去爸爸媽媽以後,連一個家人都沒有了,嗚嗚嗚……”
其實楚酒酒說的這些,頗有些強詞奪理,趙石榴間接害死楚立強不假,確實是因為她的貪婪,楚立強一直都沒聯係上自己的妻兒,他太擔心了,後來大著膽子寫去兩封信,照樣石沉大海,從那開始,他日漸消沉,身體一天不如一天,最後病死在了部隊的醫院中。
這項因果關係成立,可後麵的,不管是楚紹的壽數,還是她爸爸和她自己的命運,這其中的變量太多,根本不是一個趙石榴就可以決定的。
但很多時候,人們隻需要對他們遭遇的不幸找一個理由,不管這理由是真的還是假的,隻要讓他們覺得,自己遭受的苦難不是命中注定,而是有原因、有罪魁禍首的,這樣,他們就可以放心的去譴責那個罪魁禍首,把所有的怒氣和恨意都留在罪魁禍首身上,然後,他們就能繼續過自己的平靜日子了。
現在的楚酒酒就是這種心理,哪怕是趙石榴說她私生女的那天,她都沒這麼痛恨過趙石榴,她哭的稀裡嘩啦,楚紹皺眉看著她,過了一會兒,他張開口:“彆哭了。”
楚酒酒的哭聲微弱了一些,她吸吸鼻子,睜著一雙燈泡眼,不解的看著他。
楚紹:“你說的那個楚紹,他受了很多苦,他死的早,這些我都知道。可他不是我,我也不是他,我現在過得還不錯,我還收到了我爸爸的來信,不可能再發生跟他一樣的經曆了。酒酒,你認識的、現在在對話的人,是我,不是那個楚紹,你要學會把我們分開,再把那個楚紹忘掉,懂嗎?”
楚酒酒怔怔的,“我不懂,你們不是一個人嗎,為什麼要分開?”
“因為我跟你一樣,年紀都不大,咱們的生活還在繼續,未來還有很多很多日子要過,你不能總是像現在這樣,用另一個我來對比現在的我,我們的人生天差地彆,對比到最後,你什麼好處都得不到,隻會越來越不甘心。”
楚酒酒還是有些不明白,楚紹抿了抿唇,繼續說道:“你說過,你回不去了對不對?那就把以前的事情都忘了吧,你也不是那個生活在幾十年後的楚酒酒了,你現在是楚立強和張鳳娟的女兒,是我楚紹的妹妹,你出生在1960年,一個1960年出生的人,怎麼可以總是回想202x年的事情呢。”
聽完楚紹的話,楚酒酒愣了好半天,她已經不哭了,腦子也清醒了一點,她隱約明白楚紹的意思了,隻是,她有些不舍。
楚酒酒:“一定要忘掉嗎?”
楚紹:“一定要忘掉。”
楚酒酒:“一丁點都不能再回想嗎?”
楚紹稍微停頓一下,然後,他伸出手,摸了摸楚酒酒的頭,“晚上沒人的時候,可以偷偷想一會兒。”
感受著頭頂傳來的重量,楚酒酒抬起胳膊,用力擦掉眼角又滲出一點的淚水,她乖乖的點頭:“我知道了,爺爺。”
楚酒酒答應的很痛快,但誰也不知道,她到底能不能做到,很大概率,她是做不到的。不過沒關係,楚紹這麼對她說,隻是希望她彆再讓另一個時空的事影響到他們的現在,他可不想讓楚酒酒小小年紀,還沒學會什麼叫喜愛,先學會了什麼叫仇恨。
見楚酒酒情緒穩定了,楚紹重新拿起那兩張信紙,又看了一遍,他輕輕呼出一口氣,然後把信紙裝回到了信封裡。
他準備現在就去寫一封回信,然後在晚飯前,把它寄出去。
知道父親安然無恙,而且他從來都沒拋棄過他們母子,心上最初的悲傷慢慢消失,最後剩下的都是安心和高興,楚紹抬腳就走,楚酒酒突然想起,她還攥著彙款通知單呢!
把楚紹叫回來,楚酒酒拿起通知單,先自己看了一遍,“哇,這次有三十塊,太爺爺好厲害啊。”
“誒,附言上還有一行字,寫的什麼呀,爺爺,你來看吧,我看不懂。”
信封上的字因為楚酒酒之前就看過一遍了,所以按照形狀也認得出來,可附言上的這一行,聶白跟即將趕火車一樣,寫的又快又潦草,楚酒酒認不出來。楚紹拿過來,仔細的辨認了一會兒。
“下午一點到三點之間,打電話到這個號碼,找聶白。”
楚酒酒瞪大雙眼,她直接把通知單從楚紹手裡搶了回來,“我看看我看看!噢——原來這個是號碼,可是這個號碼怎麼這麼短呀,才五位數。”
抬起頭來,楚酒酒看向外麵的天,雨還在下,完全看不見太陽在哪裡,她不會推測時間,便隻能問楚紹:“爺爺,現在是幾點?”
楚紹其實也不怎麼會推測,他隻能猜:“應該剛過中午吧。”
偏偏今天下雨,看不見太陽,一到這種天氣,大家對時間的流逝就沒有多少概念了,哪怕到了下午五點,大家還覺得現在是上午呢。
楚酒酒一聽,連忙把通知單對折,放到了自己褲子的小口袋裡,“那還來得及,咱們趕緊走,郵局不是就有打電話的嗎?爺爺,你快把雨傘拿上。”
楚紹:“外麵還下著雨,你打算今天就去?”
楚酒酒:“當然要今天去,你都這麼長時間沒看到過太爺爺了,你不想聽聽他的聲音嘛,你不想的話,我可想,反正咱們在家沒事乾,對了,爺爺你記得帶錢啊,要是咱們到的時候已經過三點了,那咱們也不能白去一趟,乾脆就把那頓大餐給我提前兌現了吧!”
楚紹:“……”
說來說去,你還是惦記那頓大餐。
打開紅雨傘,楚紹撐傘,楚酒酒則緊貼著他,兩人快步往外走,雨雖然不大,但特彆密,雨傘隻能遮住他們的上半身,遮不住下半身,楚酒酒的小腿很快就全濕了,走在出村的小路上,楚酒酒一手抓著褲兜,防止通知單也被打濕,一手還要揪著楚紹的衣服,省得自己滑倒。
下雨時,踩上泥巴是難免的,楚酒酒一路都在低頭,專注看自己腳下的路,直到楚紹突然拽住她往旁邊走,她才聽到哢啦哢啦的聲音。
不明就裡的轉過頭,楚酒酒差點沒把眼睛瞪出去。
好高的敞篷裝甲車!
車開到他倆身邊的時候,楚酒酒還仰起頭,小小的驚歎了一聲:“哇,裝甲車誒。”
楚紹:“……”
“這是拖拉機。”
剛解釋完,開車的人看見這頂十分顯眼的紅雨傘,發現底下是兩個孩子,他問道:“娃子,去哪裡?”
楚酒酒率先回答:“去鎮上!我哥要請我吃飯!”
司機哈哈笑了起來,“這時候去鎮上吃飯,你們這倆娃可真有意思,上來吧,我要去鎮上的糧站,正好順路。”
這就叫剛打瞌睡就有人遞枕頭,楚紹對司機道謝,然後扶著楚酒酒上了拖拉機後麵拉貨用的翻鬥,往常大家為了蹭車,拖拉機隻要不拉貨,出來進去後麵坐的全都是人,但今天下雨,沒人出村,所以楚酒酒和楚紹享受了一回包場的待遇。
也沒什麼大不了的,就是他們能坐在最舒服的地方,然後撐開傘,把自己整個藏在傘下麵。
拖拉機的速度不快,大概二十分鐘以後,他們才來到鎮上,司機直接把拖拉機開到了糧站,從拖拉機上下來,楚紹又對司機道了一聲謝,看他這麼有禮貌,司機原本想直接回去,不管他們倆了,但現在,他多說了一句:“我這邊兩三個小時就完事了,你們倆快點吃,吃完了還回這找我來,我再把你們捎回去。”
“不過回去以後,我就不去青竹村了,我把你們放到公社,你們再自己走回去。”
楚酒酒甜甜的笑起來,“知道啦,謝謝司機叔叔,等我們回來,也給你帶一份好吃的!”
楚紹的口頭禪是再說吧,楚酒酒的口頭禪就是給你帶好吃的,因為她自己喜歡品嘗美食,所以她就覺得,美食是最好的禮物,也是最棒的收買人心的工具。
跟司機道彆,兩人撐著傘往郵局走,路過供銷社的時候,楚酒酒腳步一頓,“等一等,我突然想起來,上回我跟馮阿姨說過,再來領彙款的時候要給她帶東西,爺爺,咱們先去供銷社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