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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人出來, 韓生義就一直敲門,郭有棉趴在桌子上聽收音機,喇叭裡正放著革命歌曲, 她聽著聽著,就把腦袋擱在胳膊上了,迷迷糊糊的, 剛要睡著時, 聽見外麵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 郭有棉茫然的直起身子,還沒反應過來外麵敲門的是誰, 然後, 她就聽見她爹娘的屋子裡, 傳來一陣踢踢踏踏的聲音。

撩開簾子,她看見自己的爹急匆匆的從屋子裡跑出來,連鞋都隻穿了一半,他一邊往前跑, 一邊飛快的把鞋提起來, 跑出堂屋,來到院子裡,郭黑子一把打開大門, 然後鬼鬼祟祟的往外麵張望了一下,發現大門外麵沒有彆人, 他趕緊把韓生義拽進來。

“你來我家乾什麼?!”

“我之前不是說過, 該給錢的時候, 我們家的人會給你們送過去,但要是我們沒去,你們就絕對不準過來!你可是住在牛棚裡的, 你知不知道要是讓彆人發現,我跟住牛棚的人還認識,彆人會怎麼看我啊!”

郭有棉站在堂屋裡麵,她原本是想迎出去的,但聽到郭黑子是這種語氣,她頓時停在了原地,後退幾步,扶著門板,郭有棉有點愣。

在家的時候,郭黑子雖然對自己的孩子也不是多麼和顏悅色,但他從不用這種語氣跟孩子說話。背地裡,郭有棉不知道聽了多少回她娘抱怨牛棚那邊,她娘什麼難聽的話都說過,但那時候的郭有棉沒什麼感覺,畢竟,都是背後說的嘛,誰人背後無人說呢,可現在不一樣,她爹是當著韓生義的麵說這些話啊。

郭有棉把自己躲在簾子後麵,隻撩起一條縫,偷聽著這兩人的對話,韓生義還是那種平常的態度,並沒有因為郭黑子的話就沉下臉色。

韓生義:“郭處長,我找你不是為了給我自己家要錢。”

郭黑子一聽,瞪起眼睛,“不給你自己家要錢?你還想給誰家要錢,我說你這小子,怎麼這麼不識相,沒我的話,你們爺孫幾個能活到現在嗎,你不感激我就算了,還恩將仇報,非要敗壞我們家的名聲。彆說給彆人要錢了,就是給你自己要錢,我也沒有,趕緊走,彆讓彆人看見你,要是看見了,以後你們家的錢,我一個子都不給了!”

同住在一個村子四年,這是第一次郭黑子跟韓生義正式見麵,以前他們或者偶遇,或者黑燈瞎火的看見一個輪廓。韓生義從來都不知道郭黑子是什麼性格,但看他現今的這副模樣,韓生義一點都不意外。

扯起嘴角,韓生義笑了笑,“你給錢不給錢的,對我們來說已經無所謂了,幾個月給六七塊,我去城裡做苦工都不止這點錢。但郭處長,要是你不給我們錢了,以後被我大伯知道,你怎麼跟他交差啊。”

郭黑子條件反射的就要說,他根本不會發現,但話沒說出口,他突然反應過來,“你說什麼?”

韓生義:“從一開始,讓你給我家送錢的人,不就是他嗎?一邊送錢,一邊監視我們,看我們幾個老弱病殘老不老實,是不是還在苟延殘喘,我大伯給了你不少好處吧,不然你這麼怕牛棚的一個人,還不辭辛苦的隔上一段時間就往我們住的地方跑一趟,多不值得。”

郭黑子目瞪口呆,他自認為自己監視的還挺成功的,他本人幾乎不過去,都是隔上很久,才讓自己的孩子,或者手裡的工人去那邊繞一圈,但他沒想到,他早就暴露了!

愣了好半天,終於,郭黑子閉上了嘴,他收回那種看不起的目光,重新把韓生義打量了一遍,這一次,他說話沒那麼刺了。

“你到我這來,到底是想乾什麼?”

他想先聽聽,到底是什麼事,能讓韓生義把憋了好幾年不說的話,現在說給他聽。

總算說到正題了,勾起唇角,韓生義再度笑了笑,“大壩加固需要兩萬塊錢,我希望這個錢,能由郭處長你來出。”

郭黑子:“……”

還真是獅子大張口啊。

但你也不看看你是幾斤幾兩,就敢跟我說這種話!

郭黑子都被氣笑了,“你看我像冤大頭嗎?”

韓生義也笑,“郭處長,您當然不是冤大頭,您是我大伯的人,我大伯這個人,既謹慎,又聰明,能被他看上,那說明您也有自己的本事。不管工程處處長這個位置是我大伯給你安排的,還是你自己爭取來的,總之你都已經坐了三年了,連給我們家的那幾塊錢,你都要扣一部分回去,那麼大的工程款,彆人都在貪,難道你就不會順手拿一點走嗎?”

說著,韓生義轉頭看向他家這個氣派的新房子,他看向屋內,其實門口有簾子,還有反光的玻璃窗,韓生義是看不到裡麵情況的,不過郭有棉還是下意識的躲了一下。不知道出於什麼心理,現在的她,極度不願意讓韓生義看到自己在這裡。

韓生義就是那麼隨意的一打量,然後,他又把頭轉了回來,繼續看向郭黑子,“郭處長,你這房子蓋得挺好,我聽村裡人說,你蓋這房子的時候,花了整整一千塊錢,你兒子每天請村裡的孩子吃好吃的,你女兒一個月就有一身新衣服,在這種情況下,你還能攢這麼多錢來蓋房,真是太不容易了。”

他的話裡有話,郭黑子又不傻,當然立刻就聽出來了,他陰沉沉的看著韓生義,“老子有錢,老子愛怎麼花就怎麼花,你算哪根蔥,來這管老子的事?!”

韓生義:“沒錯,我管不著,不過我想問問,郭處長,我大伯知道你這麼有錢的事了嗎?”

一提到韓生義的大伯,韓繼彬,郭黑子的臉皮就僵住了,而韓生義垂下眼,還在繼續說:“我說過,我大伯是個特彆謹慎的人,隻要有一點危險,他就不會乾了。他對自己這樣,對手底下人也這樣,他最恨的就是不聽話的屬下,給自己添麻煩,也給他添麻煩。”

說著,韓生義似乎陷入了回憶,他想起什麼有趣的事,笑著對郭黑子說:“我小時候,他跟彆人一起合作,結果那個合作的人控製不住自己的手,不僅拿了回扣,還把自己的親戚安排到關鍵崗位上,這事要是被人抓了小辮子,我大伯就會跟著一起倒黴。所以他聽說以後,不等彆人舉報,先自己把那個人檢舉了,壞事都是那個人乾的,我大伯一點沒參與,最後的結果,那個人被關進監獄,這輩子都出不來了,而我大伯,他升了官,發了財,連那個被安排的親戚,後來都成了我大伯的幫手。”

郭黑子聽的心虛,他跟韓繼彬其實不熟,但青竹村這邊,韓繼彬能委托的人就他一個,自從替韓繼彬辦事,郭黑子的生活用飛黃騰達來形容也不為過,但偶爾的收信,他也能看出來,韓繼彬是個挺不好惹的人,他能把自己從一個普通種地的拉扯到現在這個模樣,自然也能把他再推下去。

就算這樣,郭黑子也不可能答應韓生義的話,兩萬塊呢,他哪有這麼多錢。

“你少嚇唬我,韓局長在首都,這邊的事他怎麼可能知道,你要是敢告訴他,我……”

停頓一秒,郭黑子的表情變得凶狠起來,“我現在就弄死你!”

裡麵的郭有棉嚇了一大跳,可外麵的韓生義還是一點變化都沒有,他平靜的看著郭黑子,“你不敢。”

“誰說我不敢?!”

韓生義偏過頭,他看著郭家院子裡種的海棠,十分冷靜的分析道:“我跟我大伯不親近,他一直都不怎麼喜歡我,但逢年過節,他還是會給我買東西,會把我拉過去,問我成績的事。我在這邊住著,哪怕吃草根、睡沙子,他都不會在乎,但我要是死了,他一定會問清楚到底是怎麼回事,被他發現以後,你也就死定了。”

“放屁!——”

郭黑子都顧不上會被門外的人聽見了,他高聲說出這兩個字,本來後麵還有更多不好聽的話,然而剛說出這倆字,他就卡殼了。

因為他突然想起來,最開始的時候,韓繼彬給他打了個電話,除了交代他看著點韓家祖孫三口,發現有不一樣的情況就彙報給他以外,他還說過,如果這三個人病了,就讓他先拿錢出來替他們治,到時候不管花多少錢,他都會補上。還有韓生義,這孩子小,多注意點他,他要是跟彆人打架,彆讓他被打死了。

韓家人生過病,尤其韓爺爺,前兩年都變成林妹妹了,可郭黑子一次都沒給他們掏過錢,不止沒掏錢,他還找韓繼彬要了不少的醫藥費,反正韓爺爺的病是真的,他們一輩子就老死在青竹村了,他也不怕日後穿幫。

可誰能想到呢,韓家老夫妻兩個平平安安活到了現在,韓生義更是好好的長大了,都已經大到可以過來威脅他了。

郭黑子臉上的表情精彩紛呈,他本來也不是一個十惡不赦的人,真讓他殺人,他才沒那個膽子,咬牙切齒半天,他說道:“你小子還挺仗義!這大壩跟你有半毛錢關係麼,有本事你自己出錢啊,找我要,我沒有!你就是把我們家挖空了,我也沒有這麼多錢!”

韓生義:“兩萬沒有,一萬呢?”

郭黑子:“要是有一萬塊,我至於還住在這嗎!”

看來是真沒有,韓生義又說道:“那就八千。”

郭黑子:“……”

“你以為這是趕集呢,還帶討價還價的,沒有,我一分錢都沒有!”

他擺明了鐵公雞一毛不拔,終於,韓生義的臉色也發生了一點變化,他不笑了,就這麼定定的看著郭黑子,“你以為我在跟你說趕集的事嗎?人命關天,大壩本來就是你們貪成這樣的,有些話我剛才沒明說,是還想給你留麵子。這工程是怎麼落到青石鎮頭上的,青石鎮根本不需要大壩,韓繼彬他以前是水利工程部的主任,這些正好都是由他負責,現在他升官了,被調到了彆的地方,但他還認識以前的人,還有自己的門路。”

“調任前撈最後一筆,這是韓繼彬的風格,陳大柱他們愛怎麼貪就怎麼貪,反正這些錢都是往下撥的,韓繼彬管不著他們,可你,你是跟韓繼彬有金錢來往的人,你偷拿大壩的款項,這是韓繼彬絕對不能容忍的事情。我也不管你拿了多少,八千,明天你送到革委會去,如果你沒送,我就給韓繼彬打電話,到時候,你要拿出來的,就不止八千這麼多了。”

說完以後,韓生義扭頭就走,拉開郭家大門,任郭黑子在後麵怎麼氣急敗壞,他都不回頭,而郭黑子氣的手都開始抖了,狠狠的把大門關上,郭黑子回到堂屋,看見他女兒在門口站著,他立刻吼回去:“看什麼看,回屋待著去!”

郭有棉被他吼的身子一顫,連忙放下簾子,跑回裡麵。而郭黑子不停的在自己房間裡踱步,既生氣,又焦慮。

他不知道韓生義到底說的是不是真的,可看他今天的架勢,搞不好他真會給韓繼彬打電話。

該死的,他怎麼知道韓局長電話的,還有,韓局長不是已經跟他們斷絕關係了嗎?怎麼還願意跟他們聯係!

郭黑子這晚上絕對沒法睡了,韓生義的心情卻還不錯,從村西頭回來的路上,他碰到楚紹,後者手裡什麼都沒拿,正快步往家走。

韓生義叫住他,問他把鐲子賣給了誰。

楚紹聽見,他對楚酒酒這個什麼都往外說的性格已經麻木了,搖搖頭,他從懷裡掏出那個手絹,裡麵有一個圓圓的東西,應該就是楚酒酒說的那隻鐲子。

“我沒賣,在鎮上轉了一圈,問了幾個人,感覺都不靠譜,要是賣出去,八成就買不回來了,捐錢還是拿家裡的錢捐吧,這鐲子給她留著,現在她舍得,再過幾年,說不定就舍不得了。”

韓生義心說,現在她也舍不得,隻不過她裝出了一副很舍得的模樣。

輕輕笑了一下,韓生義說道:“不用了,等明天,馮科長他們應該就不缺錢了。”

楚紹剛把鐲子放回去,聞言,他詫異的看向韓生義:“你怎麼知道的?”

韓生義看著他,“我猜的。”

楚紹:“……”

猜你個頭啊。

心裡這麼吐槽,但現實裡,楚紹什麼都沒說,他一直狐疑的看著韓生義,總覺得他不是在開玩笑,他肯定是乾了什麼。

韓生義可不是楚酒酒,說話沒把門,滿嘴跑火車,他說什麼,那就是什麼,沒有把握,他根本不開口。可問題是,韓生義他一個小屁孩,能乾什麼?

就比韓生義大半年,但楚紹一直堅定的認為,韓生義就是個小屁孩,跟楚酒酒一樣,都欠收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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