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裡,韓生義果然沒有告訴大家。
這時候的藥片上沒有一層糖衣,楚酒酒每次吃藥,都是一臉的痛苦,吃完藥片,趕緊往嘴裡塞一粒話梅,生怕家裡人發現,她還隻能偷偷的吃,這可真是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
……
按時吃藥之餘,楚酒酒也覺得奇怪,她不過就是一天沒吃午飯,怎麼連輕微的腸胃炎都搞出來了,而且這病來得快,去的也快,隻睡了一覺,楚酒酒就什麼事都沒有了。
她以為是自己體質好,就沒把這件事放在心上,隻要以後按時吃飯,不就行了嗎?
楚酒酒心大的很,直到下一次再出現這種症狀,她才知道,導致她嘔吐的原因不是沒吃飯,而是她看了太多的書,大腦運轉超負荷,才影響到了她的腸胃。
第一次隻是小打小鬨,第二次就嚴重多了,足足病了兩天,楚酒酒才好起來,這下也不用瞞著了,一看她那蒼白的臉色,大家就知道發生了什麼。這回沒有去小診所,楚紹把她送到大醫院,醫生仔仔細細的詢問了她生病前做過什麼,然後得出結論,她這是用腦過度,壓力太大導致的。
楚紹聽完醫生的結論,當場就說讓楚酒酒以後彆再去研究所幫忙了,可是楚酒酒不願意。
一來,隻有去研究所幫忙,她才能自由出入文物檔案館,二來,跟大家一起工作了這麼長時間,楚酒酒也是真的把這項研究放在了心上,她要是不去,研究的進度就會變長,親眼看到這些研究員有多廢寢忘食以後,楚酒酒不想就這麼半途而廢。
她跟楚紹保證,以後不會再這麼拚了,她自己會適度著來,將可持續發展五個大字印到自己的腦子裡。
即使她這麼說了,楚紹也不信她,但是,暑假就剩半個月了,總共也沒多長時間,她又是真心的喜歡這些,楚紹沉默半天,最後勉強同意,隻是往後的半個月裡,他往四合院跑了好幾趟,每一次都是突擊檢查。
站在一群中年男人中間,楚紹跟個巡視的領導一樣,翻翻楚酒酒桌子上的書,看看周圍是不是又多了很多資料,發現沒有以後,他才堂而皇之的走了出去。
半個月以後,楚酒酒的打工生涯結束了,馬所長親手把那九塊錢交到楚酒酒的手裡,他真心感謝楚酒酒這些天為他們做出的努力,讓一個十四歲的小女孩跟著這些研究員早出晚歸,馬所長也知道這事有多難為人家。
他沒有收回楚酒酒的檔案館出入證,還說等她開學以後,如果想來研究所,他隨時歡迎,要是周末楚酒酒有時間,她也可以來打零工,到時候他們按天算錢。
出入證沒有拿回去,楚酒酒的名字自然也繼續掛在研究所下麵,她還是研究所的一級助理,隻是沒有工錢而已。
在研究所打工的這一個月,楚酒酒一次文物檔案館都沒去過,但就算不去,她看的資料也夠多了。這些資料大多不是專門針對青銅器的,隻是裡麵有那麼一兩句,跟青銅器有關,其中還有很多古代文獻。就一個月的時間,楚酒酒生生學會了甲骨文、金文等等跟現代漢字幾乎沒有多少類似的文字,還無師自通了如何斷句古文。
要是再讓她看幾個月,可能她連腦內實時翻譯都學會了。
如果楚酒酒是馬所長的女兒,他早就不讓她上學了,有這樣的能力和天分,還在學校泡著乾什麼,彆人上學是上學,楚酒酒上學,那就是浪費時間,是玩。
家長們的心態是不一樣的,馬所長的關注點全在楚酒酒的天賦上,而楚立強的關注點,隻在她的心情上。
人生很長,他知道以楚酒酒的天賦,早晚有一天,她會在整個國家、乃至整個世界上大放異彩,能力越大,責任越大,那時候,所有人的眼睛都看著她,連她自己,也會不停的逼迫她自己。
十四歲,這個年紀聽起來,依然很小,可楚立強覺得,這個數字,已經很緊迫了。
童年已經消失,青春期也在一丁一點的流逝,成年人的世界隻進不出,一旦踏入,就再也回不到那些純粹開心、無憂無慮的日子。
所以,楚立強想儘可能的讓她停留在同齡人的世界裡,彆人擁有的東西,她要擁有,彆人沒有的東西,她可以長大以後,主動的去爭取。
楚立強的良苦用心,除非長大,不然楚酒酒是不會懂的,她隻知道乖乖聽家長的話,就可以了。
晚夏初秋,學校重新開學,年級變成了高二,但楚酒酒的生活沒有多大的變化,身邊還是那群同學,老師也還是那群老師。
汪鴻業畢業了,楚紹和韓生義也有了不同的朋友圈,楚紹結交的朋友都跟他差不多,喜歡打球,喜歡鼓搗小玩意。韓生義的朋友則大多是同一個圈子的人,說實話,楚酒酒不怎麼喜歡他們那個圈子。
即使是最溫和無害的那個,他身上也有一股讓人無法忽視的傲氣,這傲氣在某些人眼裡是驕傲,到了另一些人眼裡,那就是高傲。
可能是成長環境的原因,很小的時候,楚酒酒身邊就全都是普通人,大家都是一樣的,沒有誰會看不起誰,後來到了青竹村,除去一些心術不正的人,大家的心性都很淳樸,那時候楚酒酒模模糊糊的意識到了等級的差距,領導的孩子總是比普通小孩有優待,可在那個時期,楚酒酒也是普通小孩的一員。自然而然的,楚酒酒就把自己的定位,偏向了另一邊。
人生而平等,這是一個千萬年都沒達到過的偽命題,楚酒酒沒有那麼偉大的誌向,想改變人們心中的觀念,隻是遇到這種情況以後,她會默默的走開,和更加誌同道合的人站在一起。
因為這些,楚酒酒在學校跟韓生義相處的時間都變少了,除了中午一起吃飯,其餘的時間,她都是跟齊寶珠、或者班裡其他的女同學待在一起,偶爾去找韓生義的時候,碰上他的那些朋友,她也隻是客氣的笑笑,不跟人家多聊。
韓生義知道她不喜歡這些人,真論起來,誰喜歡啊。
就是這些人本身,其實都不怎麼喜歡自己的同類,他們因為背景湊在一起,因為人脈稱兄道弟,要是出了什麼事,他們跑得比誰都快。
人類是群居動物,大家都喜歡可以真心換真心的朋友,然而站在什麼位置上,就會考慮什麼樣的事情,有時候,他們自己也是不得已。
開學半個月,韓生義又被彆人叫走了,楚紹現在沒法去接溫秀薇了,他放學晚,要是還跟暑假一樣每天接她,等他們回來,都是晚上十點了,溫秀薇不想讓他每天都在大巴上浪費四個小時,楚紹也同意了。
如今他每天晚上都是先去操場打一個小時的球,然後再去大巴的停車點,等溫秀薇從車上下來。
往常是韓生義和楚酒酒一起回家,今天中午吃飯時候,有人來找韓生義放學後出去玩,他還沒答應去不去,那邊的楚酒酒就已經說道:“那我晚上和寶珠一起回家好了,正好,我們想去書店逛逛。”
自從願意和楚酒酒一起出門,齊寶珠在楚酒酒生活中的戲份就開始大大增加,女孩和女孩總是有說不完的話,尤其她們現在都大了,有些話題,還真是隻有女孩子才能互相分享的。
說這話的時候,楚酒酒正在往嘴裡塞飯,她吃得快,因為她想快點回班裡去,中午她們班的女生有踢毽子比賽,楚酒酒身體靈活,可是她們隊的主力。
望著她,韓生義沉默一秒,然後對那個找他的人點了點頭。
最後一節課,大家總是心浮氣躁的,明明到時間了,老師卻還是不放人,耐著性子等老師宣布下課,刷的一下,楚酒酒站起來,連挎包都挎上了。
齊寶珠:“……”
她沒有楚酒酒這麼著急,還在一樣一樣的收拾東西,好不容易等她收拾完,楚酒酒趕緊拉上她的手,帶她往校外飛奔。
一邊跑,她還一邊跟齊寶珠說:“書店六點關門,要是去的晚了,就什麼都買不到了!”
齊寶珠被她拽著,放古代,她就是那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深閨小姐,彆說跑步,就是快走,她都沒怎麼走過,突然跑起來,齊寶珠臉頰很快變得紅撲撲的,實在跑不動,她隻能急促著說:“慢、慢一點……”
楚酒酒看她喘氣都困難了,這才反應過來,她不好意思的摸了摸自己的臉,“對不起,我忘了你體質不行了。”
說到這個,楚酒酒又開始勸她:“要不以後我跟楚紹跑步的時候,你也加入吧,現在我已經能跑兩公裡氣不喘心不跳了,到時候我倆跑到你家門口,然後你再跟著我們一起跑,還有寶國,把他也叫上。”
齊寶珠:“……”
她不想跑,齊寶珠愛乾淨,討厭流汗,可這是楚酒酒提出來的,同樣的話,從好朋友嘴裡說出來,總是格外的令人心動,齊寶珠想了想,沒有把話說死:“我回去問問寶國。”
楚酒酒笑:“沒問題的,聶叔叔家的二寶,比寶國還小一歲呢,她跑五公裡,心跳都沒有變化,寶國那麼大,還是男孩子,肯定比二寶要厲害。”
齊寶珠沒吭聲,人家可是團長的閨女,從小在軍營裡長大,齊寶國在她麵前,充其量就是個菜雞。
她倆一邊說一邊往校外走,兩人腳步很快,沒多久,人就沒影了,楚酒酒隻看著齊寶珠,都沒注意到,附近還有一個她們共同的熟人。
楚月獨自一人往外走,在空曠的地方,楚酒酒一興奮起來,她的聲音就會變得很高,剛才她說了什麼,楚月全聽見了。
然後,她的表情就陰了幾分。
因為有一個天才的名頭,楚月必須保證自己的成績是上等,但小學畢業以後,她腦子裡的那些知識,就已經不夠用了。怕被大家看出來,楚月連學習都是偷偷的,彆人睡覺的時候,她就爬起來看書,可她真的不擅長學習,成績總是不溫不火,連考上這所高中,都是她費了九牛二虎之力,連作弊帶打同情牌,這才終於考上了。
不想暴露自己其實不是天才的事實,每次考試前,楚月都會出一點小意外,要麼是發燒了,要麼是做了噩夢,可這種理由,用一次還行,用的多了,大家免不了的懷疑她。好不容易考上了高中,班裡還沒有初中同學,本來,楚月應該鬆一口氣,但看到高中課本上的知識,楚月又是眼前一黑。
這比初中還難,初中她努努力,總能保持在班級的上遊,可這個高中,本來就是全市最好的高中之一,她的水平隻夠在這裡吊車尾。
每一天,楚月都是戰戰兢兢的,她憑著初中三年班長的經曆,還有得過的那些獎狀,成功的當上了高中班長,可這是因為沒有考試,隻要考一次,大家就會發現,她誇自己的那些話裡,有多大的水分。
最近楚月在不停的給報社投稿,以前她憑著八歲天才、十歲天才的噱頭,報社編輯願意用她的稿件,但她現在都十幾歲了,寫的東西還是那麼幼稚,沒有深度,也不夠打動人心,所以,報社編輯已經很久沒再取用過她的文章了。
諸事不順,心裡還緊張,楚月過的如履薄冰,可是有些人,卻過的如魚得水。
今天不是楚月第一次看見楚酒酒和齊寶珠走在一起,但今天是楚月最受刺激的一天。
因為她又聽到了聶叔叔三個字。
二寶是誰,楚月不知道,但她猜得出來,應該是聶白的孩子。
楚酒酒跟齊寶珠關係好,同時,她還跟聶白一家人關係好,楚月覺得,楚酒酒和齊寶珠之間,就是聶白牽的線,現在,他又要憑著跟楚酒酒的關係,把自己的孩子跟齊寶珠也牽上線。
總是這樣,他總是先自己一步,而且他總是能得逞!
一開始的楚月還不明白為什麼,後來,她想通了。
是因為她重生回來的年齡太小,而且,她是個女孩,很多地方都去不了,而聶白,他一開始就是軍官,他靠拯救楚立強,繼而聯絡上了韓家,汪家,現在,連齊家都被他爭取過去了。
楚月覺得這人真是恐怖,心計太深了。
她今年才剛上高一,怎麼跟一個已經當上團長,說不定等她畢業,還能變成旅長的人爭,她沒那個信心,也沒那個膽子。
她怕自己動作太大,會被聶白發現,要是聶白知道以後,來把她滅口,那可怎麼辦。
楚月就是這樣,彆人重生,會拚了命的利用自己的優勢,給自己打造一個完美的未來,爭取在某一領域,登上世界第一的位置。而她重生,除了想著嫁一個好男人,就是想給自己找很多靠山。
事實證明,格局小的人,即使重生了,她能看到的東西,也還是那一畝三分地。
膽子小,怕惹事,這是楚月始終不敢和楚立強一家硬碰硬的原因,她連走到楚酒酒麵前打聽消息都不敢,因為她怕楚立強報複她。
自己是什麼德行,她就覺得彆人都是什麼德行,也是可憐了楚立強和聶白,他們根本不知道自己在楚月的腦子裡,是一個多麼恐怖的形象。
她膽小,可她不傻,她知道要是再這樣下去,自己就一點翻身的機會都沒有了,眼看著楚立強在首都圈子裡旭日東升,一家獨大,他混的越好,那些想要巴結他的人,就越會排擠自己家。她爸爸如今在單位的日子不好過,一多半就是因為,他的領導得知了他已經和楚立強斷絕關係的事。
握緊拳頭,楚月想,她不能坐以待斃。
既然逐個刷好感度已經行不通了,那她就換一種方法。
聶白前世寂寂無名,估計他到死也就是小軍官,他出身草莽,當然不如出身楚家的她消息靈通,有些事情,楚月篤定了隻有自己知道。
定了定神,楚月離開學校,但她沒有直接回家,而是去了革委會。
她背著書包,在門口等了好久,她仔細的辨認那些出來的人,六點多,革委會的人差不多全都出來了,然後,她才看到了自己想找的人。
已經幾十年沒見過了,楚月也不確定這人是不是,反正看這長相,挺像的。
她背著書包走過去,等那人跟同事說完話,然後,她才快步追上,攔住了他。
“等一等。”
前麵的年輕男人聽到有人說話,他轉過頭,楚月望著他,有些緊張的問:“你是丁伯雲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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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酒酒和齊寶珠在書店買了一整套練習本,然後又買了兩盒鉛筆。
齊寶珠已經習慣使用鋼筆了,楚酒酒因為總是會寫錯字,還是不喜歡用沒法塗改的鋼筆,她平時都用鉛筆寫,隻有到考試的時候,才把鋼筆拿出來。
楚酒酒用的鋼筆,是溫秀薇拿自己拍戲的工資給她買的,黑色的筆杆,金色的筆頭,聽說這是領導標配款,楚酒酒卻覺得太笨重,不好用。
她想要細一點的鋼筆,也是英雄牌的,就是常年斷貨,想買還得看運氣。
今天楚酒酒運氣不佳,那種鋼筆還是沒有,不過,能買到新的鉛筆,她已經很開心了,這些鉛筆後麵還用鋁環扣著一塊橡皮,有了新文具,楚酒酒回家第一件事就是寫作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