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紅毛羽人一愣,慌忙睜開了眼,循聲向後方看去。
恰在同一時間,一隻撲棱蛾子從他的麵前飛起,半透明的翅膀扇動,灑下一層閃光鱗粉。
透過那層鱗粉,他親眼見著一個麵容精致的女孩,大步流星地從一處陰暗小巷內走出,神情淡漠,目光淩冽。
“——鐵馬冰河入夢來!”
話音落下,呼啦啦一陣響,圍繞著兩名選手的飛蛾們飛了個乾淨,兩人周身再無任何遮擋。
被突然罩下的大片光芒晃了下眼睛,紅毛羽人下意識用手擋了下眼睛,下一瞬,瞳孔卻倏然一縮。
在飛蛾的振翅與怪物的嘶吼之外,他聽到了另外的聲音。
喀啦一聲,特彆空靈、特彆清脆。
就像是厚重的冰層,倏然碎裂發出的聲音。
羽人下意識地順著那聲音看了過去,呼吸隨之一滯。
隻見馬路的中間,不知何時,突然裂開了一道巨大的縫隙。
那縫隙中,正有滔滔清水飛快上湧,水中碎冰漂浮,光是看著就能感受到一股寒氣。
那水不住上湧,水麵擴大,轉瞬就化為了一條寬闊的冰河,浩浩湯湯,占據了大半馬路。河水奔流向前,毫不客氣地將沿途的樹人都掀翻吞沒,卷入河水裡麵。
那河水還在延伸,一直伸向馬路的儘頭。羽人順著看去,卻見馬路上古怪的霧氣騰起,正向這邊彌漫。霧氣中,又似有什麼東西,飛快地朝這邊奔來。
馬蹄聲。呼喝聲。金屬摩擦聲。地麵都像在震動。
在羽人愕然的目光中,一大片陰影黑壓壓地掠了過來,迅疾如閃電,浩蕩如烏雲。散落的馬蹄聲震耳欲聾,飛馳的影子令人目不暇接。透過霧氣,羽人隻能依稀看到他們揮舞著冷兵器的身影,看到他們悍勇地衝向那些嘶鳴的魚怪,將它們趕入冰河,同時揮劍刺下——
汙濁的血水在飄著冰塊的河水裡蕩開,很快便又消失不見。
一切都發生得太快。等羽人反應過來時,那些騎著坐騎的身影,已經鳴金收兵,整頓隊列,迅速地歸於一處。
恰在此時,彌漫的水霧終於消散。
羽人也終於看清了眼前的一切。
——但見一隊士兵正靜靜地立在空蕩的馬路上,騎著戰馬,身披鐵甲,一動不動,像是雕像。
他們的隊形很方正,彼此之間,仿佛緊緊連成了一體。就連坐騎沉默且肅靜,沒有一絲動搖,沒有一絲嘶鳴。
憑空出現的冰河還在靜靜流淌,裡麵翻滾著怪魚和怪樹殘缺的肢體。那些士兵就那樣安靜地站在河水的另一側,凜冽的殺伐之氣,撲麵而來。
獸女被麵前的場景驚得耳朵毛都要炸了,緊張地壓低了身體。一旁的紅毛羽人同樣也被這氣勢壓迫得難受,但難受之餘,他忍不住往前走了兩步。
羽人可不是隻懂欣賞婉約柔美的種族。這些士兵,這種方陣,這種肅殺之美、力量之撼,同樣令他沉迷心折。
而就在他快要走到冰河邊沿的那一刻,那個聲音再次在他身後響起:
“彆再往前走了。”
“……?”紅毛羽人的腳步一頓,慌忙回頭。隻見方才所見的那女孩正抱著胳膊,站在不遠處,靜靜望著自己。
她的旁邊還有兩人。一個是魚人族的女孩,一對耳鰭十分惹眼,另一個則是他的同族,一個有著黑色冠羽的羽人……
嗯?
視線在對方的冠羽上停留了一瞬,不等紅毛反應過來,他已經本能地開口:
“誒,你這羽毛的珠光效果是在哪裡做的?很不錯啊……”
正抬手準備解除言靈效果的蘇涼:“……”
所以還真特麼有珠光?
蘇涼沉默了。
*
五分鐘後。
依舊是蘇涼初始房間所在的那棟大樓。
接近力竭的紅毛羽人和被嚇壞的獸人女孩,都被帶到這裡,稍事休息。蘇涼還重返了自己的初始房間,給他們接了些水。
“也就是說,你們是過來找線索的?”娜菲拄著棍子,若有所思,“通關的線索就在這附近?那也太巧了。”
“或許,並不是巧合呢?”蘇涼坐在樓梯台階上,麵露沉吟,“說起來,你們在初始房間裡,有發現類似這樣的東西嗎?”
她直接將自己的卡牌堆拿出來給他們看了下,那兩人看完,紛紛搖頭。
也就是說,目前為止,隻有蘇涼和黑烏拿到了抽牌權。
這倒讓蘇涼更肯定了自己的猜測。
“所以到底是怎麼回事啊?”娜菲道,“你方才的言靈又是什麼情況?不是說在這裡不好用嗎?”
“之前不好用,是因為選錯了言靈觸發物。”蘇涼正色道,“而我剛才那句話,觸發物對了,自然就有效了。”
“觸發物?可你剛才那句詩裡……”娜菲話說一半,突然反應過來。
她想起了蘇涼那詩的後半句。鐵馬冰河入“夢”來。
娜菲有點傻了:“你該不會是想說,我們現在是在……夢裡吧?”
蘇涼認真點頭,神情誠懇。
一旁的黑烏被搞糊塗了:“夢裡?可我們的比賽不是一直在夢裡的嗎?將意識導入什麼的……”
“對,是這樣。”蘇涼解釋道,“所以,這裡並不算是真正意義上的‘夢’。而是係統搭建出的,一個名為‘夢’的場景。”
雖然提示很隱晦,可現在反過來一想,初始房間裡,其實處處都是線索。
明明外麵陽光明媚,卻停留在睡眠時段的電腦時間;還有404頁麵上小人瞌睡的圖片。
乍看熟悉,實際錯漏百出的世界;以及接觸時感覺記得很牢,清醒後卻忘得一乾二淨的內容——這些不同樣是夢境的特征?
假設他們所在的地圖是係統製造的一個“夢世界”,那言靈的失效也就說得過去了。夢世界裡,一切皆假,唯有“夢”這個存在是真實的。
所以蘇涼先前的“鐵馬冰河入夢來”成功了。那句言靈就是在拿這個夢境本身做觸發物。而紅毛羽人的言靈能起作用的原因也很簡單——他持有的言靈是《諸神之夢》。這個作品本身,講的就是主角遊覽諸神夢境,並與他們對話的故事。
“至於隻有我和黑烏能拿到卡牌……如果我猜的沒錯,這是因為隻有我倆是這場夢境的提供者。”蘇涼思索著緩緩道,“不同的是,我提供的元素構成了夢境的主要部分,而且你們也能看到。黑烏提供的元素,則隻有他自己能看到……”
“糾正一下。”黑烏適時舉手,“我冠羽的珠光其實是客觀存在的。隻是你們不懂而已。”
蘇涼:“……”
“行吧,是部分元素,隻有他自己能看到。”蘇涼無奈糾正。這裡的“部分元素”,特指黑烏聽到的那首《華羽之歌》——他們方才已經和在場的另一個羽人確認過了,他聽到的,也是普通的警報聲響。
“如果是這樣的話,那我言靈的指向就很好理解了。”那個有著大狐耳的獸人小聲道,“可能你們,就是通關這輪比賽的關鍵。”
“我也這麼覺得。”蘇涼說著,再度把玩起手裡的牌堆,“而且我倆的牌麵還不一樣……我的是怪物,他的卻是小仙女……”
“羽仙女嗎?”紅毛的羽人突然開口,“在我們的文化裡,羽仙女有時也被視為美夢的傳播者。”
“啊,那就說得通了!”娜菲跟著叫起來,“所以他又是聽到小曲子,又是覺得自己變漂亮了的……那是因為,他正在做美夢啊!”
黑烏:“……”
他正伸手順著自己的冠羽,聽到這話,突然不知該如何反應了。
合著是我隻能在夢裡變好看的意思嗎?
“既然這樣,那我這副牌的圖案應該是相反的意思。”蘇涼當即道,“他的是美夢。那我的,就是噩夢。”
——彆說,還真對得上。
蘇涼隔著窗口望了望外麵寂靜的街道,微微抿唇。
雖然對付這些怪物曾一度成為她的生活日常……但從根本上來說,它們的出現,確實就是一場噩夢。
蘇涼微微垂下眼簾,無聲地歎了口氣,誰知此時,又聽空氣裡響起“滋滋”的聲音——
和之前不同。這回響起的卻不是尖銳的警報,而是一個清脆的童音。
【叮咚。檢測到有選手找到關鍵線索,作為獎勵,現給出下一步提示】
【噩夢一重一重一重,壘在一起,構成迷宮般詭秘。我用美夢做的絲線將它們串起。從中心到出口,會有多少距離?提醒,時間是個珍稀品,噩夢的進度條從未停息。在它到達終點前,快快順著絲線離開這裡。當結局來臨,大門就會關閉】
稚嫩的童音哼唱著古怪的歌謠,反複唱了三遍後,終於停息。
剩下幾名選手,躲在大樓的樓道裡,麵麵相覷。
“如此看來,這個場景的關鍵就在這‘噩夢’和‘美夢’之中了。”
沉默片刻,蘇涼率先找回了自己的聲音:“噩夢的提供者是我,美夢的提供者是黑烏。噩夢是‘迷宮’,美夢是通往出口的‘絲線’……”
“也就是說,我們必須在我的噩夢‘到達終點’之前,解開美夢所提供的的線索,這樣才能逃出去。”
“美夢的線索我倒是能猜到。黑烏不是能聽見‘華羽之歌’嗎?”娜菲道,“那是隻有他能聽見的東西,應該就是線索。”
“問題是你這邊……什麼叫做讓‘噩夢’到達終點呢?”
她這話讓所有人都陷入新一輪的思考。片刻後,那個有著紅色冠羽的羽人低聲開口:“我不知道你們是怎樣……但我個人的話,我的噩夢往往會在劇情發展到最恐怖的那一瞬結束。”
“‘最’恐怖?意思是還有比剛才那樣更驚悚的事嗎?”小獸女害怕道。
“不。”紅色羽人搖頭,“蘇涼小姐才是這場噩夢的提供者。所以所謂的‘最恐怖’,應該是針對她而言……”
話音落下,所有人的目光,都再次聚集到了蘇涼身上。
“對我而言最恐怖的事?”蘇涼抿了抿唇,“你突然這麼問我也……啊。”
她話說一半,突然反應過來。
在這個場景裡,在這種背景下,最讓她感到恐懼的,無論如何也不想發生的事……
“圖書館!”蘇涼猛地提高了音量,“這片地圖裡有圖書館嗎?如果有的話,很可能就是那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