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涼記得很清楚。在上一輪夢境裡, 凜星曾告訴過她,她和自己的隊友之間,有一個約定——如果有誰帶著線索死去了, 他就設法比出一個特殊的手勢。這樣其他隊員看到了, 就知道去他身上找。
而這個手勢,剛剛就出現在了那具屍體上。
本該對此非常熟悉的凜星卻毫無觸動。
……再結合她之前那些充滿違和感的表現,答案似乎非常明顯了。
蘇涼腳步一頓,閉了閉眼,深深地吸了口氣。
而後,便加快腳步, 朝著臨戈與“凜星”此時所在的方向走去。
會將臨戈和那個“凜星”單獨放在一起,純粹出於無奈。蘇涼當時需要獨自行動,而她又不能對“凜星”表現出太明顯的懷疑——此刻待在凜星身體裡的,顯然就是青絨。這意味著, 一旦她使用魔力開大,凜星的身體就會崩壞。
既然如此, 那就必須避免刺激她……起碼不能讓她感覺到自己已經盯上。
蘇涼倒是不擔心青絨會趁機和臨戈再換次身。一來沒必要,二來, 臨戈也不像是那種會樂意和人貼貼的類型。
她就擔心臨戈可能會受到青絨的記憶影響……畢竟蘇涼自己之前也體驗過。那感覺,太玄乎了。
好在這種事實際並沒發生——等湊近後蘇涼才發現, 自己的擔心似乎有點多餘。
臨戈與“凜星”, 這倆獸人彆說交流了,中間相隔的距離都快有半條走廊。
蘇涼慶幸之餘又有點莫名, 過去問了才知道, 臨戈不喜歡“凜星”離自己太近,她一靠近臨戈就要呲她。
“她說不喜歡我身上的味道,讓我離她遠點。”“凜星”提起這事時, 還挺委屈,蓬鬆的尾巴尖在蘇涼手背上蹭來蹭去,“蘇涼,我也不是說她不好,可這個理由……”
“……這個理由,我也沒辦法啊。”蘇涼不著痕跡地將手背藏到身後,誠懇地給出建議,“那你彆靠近她就好了嘛。”
“凜星”:“……”
她不甘地咬了咬唇,張口正打算再說些什麼,蘇涼已經繞過她,徑直朝著臨戈走去了。
臨戈倒是不拒絕她的靠近。“凜星”見狀,也想跟過去,被臨戈轉頭瞪了一眼,又委委屈屈地停下腳步,低頭絞了會兒手指,見蘇涼完全沒有幫她的意思,隻得咬了咬牙,遠遠地跟在後麵。
蘇涼其實挺滿意現在情況的。她正好有些話想單獨和臨戈交流。考慮到青絨現在用的是凜星身體,而凜星的聽力又特彆出眾,她連開口說話都不方便,隻能借著動作遮掩,從袖子裡掏出另一本電子冊,打開遞到臨戈麵前。
那冊子上是她提前寫好的一句話,簡潔明了。
【凜星是鐵女。】
臨戈:“……”
“哦。”她不動聲色地點點頭,移開目光,“難怪話那麼多。”
蘇涼:“……”
“說起來,你們剛才聊什麼了?”她開始打聽起情況。
臨戈搖了搖頭:“不算聊。她說,我聽。”
蘇涼:“聽進去了?”
臨戈很實誠:“完全沒有。”
蘇涼:“……”
“真好。”默了片刻,她由衷地稱讚出聲。
“……”臨戈聞言,若有所思地看了蘇涼一眼,又看了看遠遠跟在後麵的凜星,眸光微轉,衝著蘇涼勾了勾手指。
“告訴你一個對付犬類的終極方法。我自己發現的。”她對著湊過來的蘇涼,用隻有兩人能聽到的音量道。為防止遠處的凜星聽到,甚至還揚起尾巴遮擋。
“第一,甩給他們一個他們肯定感興趣的話題。第二,手托下巴,垂下眼睛,抿緊嘴角。第三,無論他們說什麼,都要維持住表情。偶爾點點頭,嗯一下。”
她抬起頭,深深看了蘇涼一眼:“維持住這套動作,足夠糊弄百分之九十九的犬類。經我試驗,對非犬類也同樣適用……然後你隻要大腦放空,當他們不存在就好了。他們自己會聊得很開心的。”
蘇涼:“……”
雖然但是,你為什麼會這麼熟練啊?
似是看出蘇涼內心的困惑,臨戈麵無表情地移開目光。
“如果你從小被扔到一堆犬類裡養,你也能自行領悟的。”
蘇涼:“…………”
老實說她不是很懂。不過看臨戈那樣,估計這對她而言,應該稱不上什麼美妙的經曆。
說話間,三人已經回到了密室門口。臨戈非常自然地劃卡開門,徑直走了進去。“凜星”垂著尾巴跟在後麵,過了好一會兒才慢吞吞地進去。
“怎麼才回來啊?”聽見她進門,正研究著日記的黑烏抬起頭來,順口問道。
“對不起,是我走得有點慢了。”“凜星”咬了咬唇,小聲道,“不關臨戈她們的事,是我狀態不好,拖慢大家進度了……”
黑烏:“……”
黑烏:“……哦。”
黑烏有些呆住。他剛才那句話其實是問她們三個人的,主要是想問問現在什麼情況。被“凜星”這麼一回複,他一時都不知道該怎麼繼續了。
另一邊,蘇涼則輕輕地吐出口氣。
很好,她本來還在擔心,該如何讓其他人接受“凜星已經不是凜星”的事實呢。
現在看來,這事好像也沒什麼好擔心的。
不過無論如何,該傳達的消息,總得設法傳達出去。畢竟接下去的事情,還需要他們配合……
蘇涼一邊敷衍地講著方才那屍體的情況,一邊默默想著,話音剛落,忽似想到了什麼,一把從黑烏手裡抽走了他正研究著的那本本子。
“臨戈你之前說,這種紙你家也有,是吧?”蘇涼將本子打開拿在手裡,一邊仔細地觸摸著紙張,一邊道,“那這紙,在你們那兒有什麼特彆講究嗎?”
“沒什麼啊,就平常用的。”臨戈的聲音從上方傳來,眾人這才發現,她不知何時已經竄到了旁邊一架大琴的頂上,正坐在上麵,輕巧地蕩腿。
從她的位置,正好能看到蘇涼手上的動作。蘇涼也沒有瞞她的意思,隻平靜道:“詳細說說。”
“……嗯。”臨戈略一思索,應了一聲,從琴上跳了下來,信步從“凜星”旁邊走過,若有似無地往她和蘇涼中間一攔,同時漠然開口。
“在我家那兒,這種紙被叫做硬寫紙。是用一種特殊的植物熬漿做的,因為隻需要用力按壓就能書寫,所以使用很普遍……”
“哦,順便一提。”她轉向黑烏,“那個會隨機在紙上出現的植物圖案,不是什麼‘雪鳥花’。那就是我們那兒的一種野草花,就是用來熬漿的那個。特彆好養活,割一茬長一茬,割一茬長一茬……”
“我們那邊管它叫久菜花。活得久,到處有。這紙做起來也不難,我們需要寫字的場合也不多,主要是畫畫。一般每家都會自己做一大張屯著,有需要了就切幾塊用。當然也有賣的,一般稱重賣……”
說完,她尾巴一甩,再次看向黑烏:“對了,你之前說,你們那個‘戀人紙’,多少錢來著?”
黑烏:“……”
他沒有回答臨戈的話,而是轉頭看向了蘇涼。
“我敢打賭,你的彈幕此時一定是哀嚎一片。”他語氣沉重道,“這個獸人。她破壞了羽人長久以來的美好與浪漫。”
蘇涼:“……”
“這不挺好嗎?省得你們繼續被割韭……我是說,被當成久菜花割。”蘇涼頭也不抬地說著,深吸口氣,啪地合上了手裡的本子。
臨戈方才的話讓她產生了一些新的想法。但現在不是說這些的時候……蘇涼有意無意地朝“凜星”的方向看了一眼,見她沒有留意自己這邊,頓鬆口氣,若無其事地將手裡的本子又遞還到了黑烏手裡。
黑烏猶沉浸在自家族人當了幾十年冤大頭的震驚中,接本子的動作也完全是無意識的。然而等那筆記本到了手裡,他卻敏銳地感覺到了不對。
那本子有一點點翹……他奇怪地低頭,發現本子中多了一頁折角。
他順著折角將本子翻開,隻見原本的空白頁麵上,已然多出了幾行字跡。
他飛快地掃完了上麵的內容,難掩詫異地看向蘇涼。被蘇涼警告地瞪了一眼,又趕緊低頭掩飾神情,心臟猶自因為驚訝而砰跳不止。
他的旁邊,娜菲則和臨戈展開了新一輪的討論。娜菲對臨戈的說法有些好奇——聽她的意思,她們家那兒不僅有藝術的傳承,還繼承了一些古老的手工技法。而臨戈對此的回應是,她的故鄉確實是在一個很偏遠的地方。
那地方與世隔絕,十分落後,卻也因此保留下了某些東西——很離奇,但又很套路的劇情。
“我還想問你們隊的那個獸人呢。”臨戈道,“他的血統看上去不低啊,起碼比我高。手上那把彎刃也足夠貴重了。怎麼看著傻乎乎的,好像什麼都不會?”
娜菲:“……”
她總不能說林暖青少年時期的教育全是在流放星完成的,主要課程就是保命和打架。於是隻能支吾兩聲,僵硬地扯開話題,討論起彆的東西。
另一邊,黑烏花了幾十秒的時間,總算平複了心情,也控製住了表情。他再次抬頭看向蘇涼,後者也正看向他,似是在確認他看懂本子上的內容了沒有。
跟著,黑烏便見她衝自己點了下頭,跟著直起身子,似是要有什麼新的動作。
而黑烏——他雖然知道這樣對蘇涼來說不太友好,但他略一糾結,還是搶在蘇涼之前發出了聲音。
“那個,蘇涼!”他衝對方招了招手,“我有一個問題想問你。”
“……?”蘇涼腳步一頓,有些驚訝地望了過來。
黑烏被她看得一梗,卻還是堅持將自己的問題問了出來:
“就,呃……李白,李白的詩。有一首寫鳥的,你還記得嗎?”
蘇涼:“……”
“吳江賦鸚鵡,落筆超群英。鏘鏘震金玉,句句欲飛鳴……”她轉頭看向黑烏,“你想問的是這首?”
黑烏:“……”尷尬了,這首他沒背過,認不出來。
不等黑烏開口,蘇涼又自顧自道:“這首是李白的《望鸚鵡洲懷禰衡》。同樣是寫鸚鵡洲的,你對另一首應該更加熟悉——晴川曆曆漢陽樹……”
“芳草萋萋鸚鵡洲。”黑烏鬆了口氣,“嗯,這首我記得。”
確認了,這個是真的蘇涼,沒錯了。
黑烏心頭一塊大石落地,卻聽蘇涼再次開口:“以‘鸚鵡洲’為題材的詩文有很多,我個人很喜歡的還有一首《鸚鵡洲哀辭》……借刀殺人向荊浦,江夏豺狼曰黃祖。當筵落筆賦《鸚鵡》,生平謾罵膺砧俎……”
蘇涼深深看了他一眼:“等等可以好好背背。”
黑烏:“……?”
啊?
黑烏尚在怔楞,蘇涼已經旋身,朝著一旁的凜星招了招手。
“我總覺得之前那具屍體還有古怪。凜星你跟我一起,再去看看吧。”
“啊?”“凜星”茫然眨了眨眼,“又要我跟著啊?”
“臨戈要研究琴,黑烏要研究日記。娜菲不舒服,紅羽是重點保護對象。”蘇涼攤手,“你覺得我還能選誰?”
“……”“凜星”抿了抿唇,不太情願地站了起來,“可我也……”
話未說完,卻見蘇涼突然向她打了個眼色。
凜星:“?”
蘇涼故作無意地左右一望,湊近了她耳邊,壓低聲音:“和我出來,我有很重要的話和你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