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煩。
真是相當麻煩。
枝葉搖晃的樹林間, 林暖支著耳朵環顧四周,麵上再次露出不耐的神色。
影人。他在流放星時也碰到過這個種族的人。不過一般他都會避開,儘量避免與之正麵交鋒——並不是因為打不過, 而是單純覺得不劃算。
他們的體質特殊,雖然進攻能力不強,但有很多保命與乾擾的手段。用流放星人的話來說, 就是“夠惡心”。一旦與之纏鬥, 就意味著必須付出相當的時間成本。在流放星那種時間就是性命的地方, 林暖才沒那心思對付他們。
而此時此刻,林暖所對戰的那名影人選手,顯然無愧於自己的血統——好幾次,林暖都要將他拿下了, 偏讓他左右騰挪, 又給逃出生天。
不僅如此, “言靈”的存在也為林暖的捕獵增加了難度。仙星的那名影人選手明顯精神力不低,起碼和林暖持平。這讓他所用出的言靈更加令人頭疼……
像現在,林暖的四周正長滿了對方用言靈召喚出的巨大灌木, 灌木之後,又有大量黑影正在若隱若現——那個影人除了灌木之外, 又複製了自己的身形作為掩護,一眼望去,真真假假,根本分不清該砍哪一個。
所以說,真就是麻煩……
林暖暗歎口氣, 回頭看了眼仍躺在三角屋旁的兩個人影,眸光微沉,轉身又抬起手中彎刃。
就像蘇涼常說的, 來都來了。一個小團隊就該整整齊齊,三個裡麵隻躺下兩個算什麼意思?
再說了,他隻是不喜歡和影人打。又沒說打不過。
“看來得來點猛的了——”林暖默默想著,深吸口氣。下一瞬,半闔的眼簾突然抬起,暗金色的眼瞳中精光閃過,手中彎刃奮力劈下,張口就是兩句言靈接連轟出:
“殺人如剪草,劇孟同遊遨——笑儘一杯酒,殺人都市中!”
同一時間。
三角屋地下空間內。
“北風卷地白草折,胡天八月即飛雪——”
“桃李春風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燈!”
兩片同時亮起的琴鍵,兩句同時響起的言靈,兩陣同時掀起的大風,瀟瀟灑灑地從擋在琴鍵前的人影旁掠過,精準地各自撞擊在發光的琴鍵上。
旋即便是兩聲整齊的“叮叮”之聲。
石板上,莎拉蒂與黑烏同時收手,望著眼前被順利擊中的發光琴鍵,隔空與彼此擊了個掌。
相比起他們,對麵的仙星選手卻是一點都笑不出來。
能笑出來才怪。他們現在完全就是被摁著打的狀態。前期被連環禁言導致優勢完全沒打出來,後麵這些家夥雖然不再執著於禁言,招式卻是更加自由奔放,什麼風沙百花大黑鳥小黑鳥全招呼上了,整得仙星眾人,不是被花式推到圓圈裡,就被花式推到火焰中,相比起來,最開始的飛箭落花都是小意思了。
像現在——莎拉蒂所在的石板上,已然是狂風呼嘯,白雪翻飛,木白一手撐地坐在圓圈內,被糊得眼睛都難以睜開。而他旁邊的石板上,則正飄著細密雨絲,被風吹得斜斜向下,雨絲中更有星點燈光搖晃,雖不知有什麼作用,但看著好像很厲害的樣子。
再旁邊的石板上,紅果……哦,紅果不在。她還在努力爬石板,那沒事了。
……沒事個頭!
木白真的罵人的心都有了。這樣下去還怎麼打?按理說蘇涼他們那邊才應該是越來越難打的,現在倒好,自己這邊的逆風從一開始就沒斷過,再加上黑色火焰自帶的麻痹功能,差距像滾雪球一樣越來越大,再這樣拖下去,他們翻盤的可能隻會越來越小。
必須得想辦法……必須得想點什麼辦法……不能寄希望於對麵主動露破綻,天知道他們還有多少禁言用的言靈……
不論如何,他們還是有機會的。他們和蘇涼那組不一樣——蘇涼那邊隻要出錯一次就是輸,而他們,隻要能成功一次,就是贏!
木白咬緊牙關,大腦飛速轉動著,本就難看的臉色,在聽到上空傳來的提示音後,更是瞬間灰敗。
那是倒計時的提示音——蘇涼他們隻要再奏完最後一組音,就算是得勝了!
絕不能再這樣下去了——木白心念電轉,一手握緊不久前才撿回的小方骰子,腦海中忽然有了一個大膽的想法。
下一秒,就見他猛轉過身,頭也不回地朝著下方火焰跳了下去。
“……?!”
站在他對麵的莎拉蒂都傻了,拉開長弓的手僵在空中,一時竟不知該不該繼續——而就在她怔住的這一瞬間,一個東西被從火焰中拋了出來,啪地落在了仙星一方的狹窄平台上。
同時竄出火焰的,還有木白一句聲嘶力竭的呼喊——因為莎拉蒂先前的禁言以及火焰的麻痹效果,他的聲音透著很明顯的顫抖。即使如此,場地內的大部分人還是聽清了他用力喊出的話語:
“保紅果!”
……什麼意思?
正在觀戰的娜菲雖未明白,卻還是立刻打起了警惕,拍著奈亞的手臂讓他朝對麵放言靈,隻可惜尚未來得及開口,便被係統提示是違規操作。
他們隻能站在那兒,一臉緊張地看著對麵的選手撿起掉落在地的小方骰子。緊跟著的,卻是又一通令他們迷惑不解的操作——
隻見撿起骰子的那人飛快地將其向上一拋,一麵拋,一麵大聲喊出“掠奪”,目光看向的,卻是身旁另一位正在說話的隊友。
那隊友在說些什麼,娜菲他們完全沒聽清。他們隻知道,在那一聲“掠奪”之後,那位仙星的選手就再沒聲音了。
相應的,他的同伴手裡則多了一張卡片。同一時間,蘇涼對麵的紅果也像是領悟到什麼似地,在蘇涼愕然的目光下,主動跳進了下方的火焰池中。
下一刻,就見平台上的仙星隊員們推推搡搡地朝她這邊聚來。一人誦起言靈,平地一陣風起,托著那張聲音凝成的卡片,小心又迅速地送到那位名為紅果的選手手中。
……要死。
蘇涼心裡咯噔一下,突然有些明白方才對麵看到自己撒花瓣推月亮時的心情了。
她是真沒想到“強製掠奪”居然還可以這麼操作——掠奪隊友的聲音轉贈給正被禁言的選手,這不等於當場祭了個隊友嗎?
真就隊友祭天,法力無邊……這種吐槽隻在蘇涼腦海裡停留了一瞬,很快便化為了防備與警惕。
對麵此舉,顯然下了狠心,打算三保一。平心而論,這個思路無疑是很正確的,蘇涼甚至有些佩服他們都倒計時了還能想出這種騷操作——問題是,為什麼要保自己麵前這人?
不是蘇涼自誇,但在目前出陣的己方三人中,自己的戰力和威脅度都應該是最高的。按照常規思路來說,怎麼想仙星隊都該先保另外兩人,這樣才更有勝算……
然而他們選擇了保自己麵前的這名選手。
這隻能說明一件事——那就是在這些仙星人看來,這名選手隻要能獲得“發言權”,她的戰力絕對不輸自己。
這種推測讓蘇涼不由警覺起來,而事實證明,她的推測也確實沒錯——就在對麵那選手拿到“聲音”的第一時間,一串拗口卻利落的發音便從她嘴裡冒了出來。
“萬物歌”,加密之章。除了使用者,無人能懂,連係統都無法翻譯。要直接從她的語言中推斷言靈內容更是難上加難,蘇涼聽得一腦袋問號,唯一能做的,就是握緊手中的伸縮棍。
此時那選手仍身在火焰池中,礙於規則,蘇涼無法對她出手,隻能眼睜睜地看著她將那句子念完。隨著她的話音落下,原本正包圍她的熊熊火焰瞬間矮了下去,又在她的腳下旋轉絞擰,最終竟凝為了一組小小的階梯,隨著她的上行不斷生長,一路將她護送回了石板之上。
蘇涼眼看著她沿著火焰拾級而上,幾乎是在她雙腳都踏上板上冰層的瞬間,一句言靈迅速出口:“無言獨上西樓,月如鉤——”
幾乎是同一時間,對麵也砸過來一句短句,用的還是那種令人費解的加密語言。蘇涼不知道那是什麼意思,但她可以確定,自己這次的禁言應當是沒有成功的……
手感……不,口感不對。
果然,下一瞬,便見下方火焰湧動,攀上石板,圍著對麵的選手如花苞般舒展旋轉,跟著便見對方再次誦起言靈,同一時間,她身後響起了娜菲的聲音:“火之盾!是《萬物歌》裡的秘章!”
咋的?這是把她的精神攻擊都防住了的意思?
蘇涼還是第一次遇到能防住禁言言靈的盾,不由詫異地微微挑眉。她將探出的伸縮棍往後收了收,同時再次打量起對方的周遭的火焰。
似是看出了她在想什麼,對麵的選手微抬下巴,張口發出堅定男音:“真是不好意思,這聲音是我借的。要是再被你禁掉,我說不過去。”
吃一塹長一智,她現在算是明白了,對陣古詩文,防禦絕對比進攻重要。從來沒見過像古詩文這樣可以連環禁言的耍賴言靈,隻要被控住一次,節奏就等於全崩,根本連還手的機會都沒有。
她現在好不容易得到一次逆風翻盤的機會,當然不會再重蹈覆轍。因此一上來就用了秘章裡最強大的防禦言靈,並且打定主意,死都不會下了這層防禦。
不僅如此,她還特意升高溫度,將地上的冰麵全融了。融得乾乾淨淨,一點冰碴子都不留——她可不想打架打得好好的,又順著冰麵摔下去了!
冰麵融化,禁言失效,紅果在短短幾秒內便消掉了兩大負麵因素,內心頓時安定不少。很快,她又將目光轉向了懸在前方的伸縮棍尖,一邊低聲誦念,一邊伸手去掰。
然而還沒等她手靠近,蘇涼就已經飛快地將那伸縮棍完全收了回去。
“真是不好意思,這棍子也是我借的。”她將縮成一米長短的電棍放在手中一轉,語氣平靜,“要是被你弄壞了,我也說不過去。”
“……”對麵的仙星選手聞言動了下唇角,似是想笑,不過很快就控製住了表情。
“就算有電棍,又能怎樣。”她低聲說著,渾厚男音配著她那張清秀的麵龐,說不出的詭異,“還打算敲你的破鼓嗎?”
蘇涼:“……”被你發現了。
“很遺憾。那不會有用的。”紅果輕聲說著,後退一步,在火之盾的包圍下再次開口,低沉的男音快速地誦念起令人費解的言語,叫蘇涼不由自主想起一種以前經常在中看到的形容。
——“惡魔般的呢喃。”
這呢喃也確實夠魔性。隨著言靈的施放,又見一叢叢的黑色火焰從池子中高高躍起,如同出水的蛟龍,旋即又一層一層地落在紅果身前,顏色褪黑變紅,炙熱的氣息逼得蘇涼連連後退。
“蘇涼!”幾乎是同一時間,觀戰的娜菲蹦了起來,“注意時間!”
“對對!到你了!”隔壁的黑烏亦急急出聲,“快彆看啦,動手吧,這又不是回合製!”
我當然知道這不是回合製——但我總得先看清對麵打算出什麼招吧!
蘇涼無聲咕噥一句,小心地再次後退一步,四下一掃,心裡已有了主意——
“星月皎潔,明河在天!”
話音落下,空中圓月更添光彩,身旁更有點點星光亮起。而在星光的不遠處,更有一道長河盈盈,懸於空中——
這一招,她在之前的另一場比賽中的大群戰中也用過。因此,這句言靈一出,在場不少觀眾都立刻猜出了蘇涼接下去要用的連招:
“飛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銀河落九天!”
蘇涼與正在觀戰的觀眾們齊齊開口,頭頂的燦燦天河立刻奔流而下,一瀑一瀑地澆在了麵前的火牆上。
火牆立刻被澆滅了下去。濃重的煙霧滋滋騰起,一直遮蔽視線。蘇涼眉頭微蹙,正要喚風驅散,卻見紅果不緊不慢地從煙幕中走出,隨意揮了揮手,麵上露出笑容。
“隻是這樣嗎?還不如你那破鼓呢?”
她微微側身,隻見她的身後,赫然還立著一層燃燒的火牆。蘇涼眉頭蹙得更緊,嘴唇開合,又飛快地補了一套“天階夜色涼如水”加“黃河之水天上來”的連招——
然而火焰熊熊,宛如銅牆鐵壁,任憑蘇涼天河水濤濤而下,愣是沒有任何熄滅跡象。好不容易被澆下去些許,隻聽紅果低吟一句,很快便有新的火焰補上,重又攔在琴鍵之前。
這樣下去,彆說是奏響琴鍵了——她連琴鍵亮的是哪個都看不見好嗎。
蘇涼的心臟微微沉了下去,望著麵前源源不斷的火牆,又不由抿了抿唇。紅果穿過火牆而來,望著蘇涼的表情,很是愉悅地揚了揚唇。
“沒必要這麼驚訝吧。你的言靈可以無限禁言,我的言靈自然也可以無限築牆——反正都是耗嘛。”
她好整以暇地抱起胳膊:“不過不同的是,現在的我,更耗得起。”
相比起她刻意作出的悠然,蘇涼身後的娜菲以及旁邊的黑烏都要急瘋了。和蘇涼不同,他們是能夠看到紅果身後的琴鍵的——而這個時候,她身後亮起的琴鍵正在瘋狂閃爍,顯然已經進入倒計時了。
娜菲死死抓著旁邊奈亞的胳膊,努力控製自己以免打斷蘇涼思路,而黑烏則已急得頭毛都豎了起來,忍不住開口再次提醒蘇涼注意時間。
“知道。”相比起黑烏,蘇涼的語氣相對要鎮定許多,隻是語速變快了不少,“你能看到亮起的是哪個鍵嗎?告訴我。”
“中間!是中間那個!”不等黑烏回答,娜菲便急急開口。蘇涼點了點頭,對麵的紅果笑意順斂,眼中流露出警惕,口中卻是和木白如出一轍的刻意挑釁語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