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一時間，他們坐著的小車也開始移動起來，載著他們在空中滑行轉動——全息投影在有限的空間內製造出了無限的空間感，明知自己隻是在一個小房間內轉來轉去，蘇涼還是不可避免地被眼前的一切蒙蔽，仿佛自己此刻真坐著一輛觀光車，穿過荒漠，眺望雨林，不遠處還有火山正在蠢蠢欲動。
而每一片棲息地裡，都有無數生靈正在活動，它們半側過腦袋，或淡漠或好奇地看著他們從自己身邊走過，偶爾會漫不經心地挪上幾步，為他們讓出前行的路。
他們腳下的地板也被投影覆蓋了。鋪滿磷光的海浪在小車的下方洶湧著，波濤間隱隱可見巨大的背脊劃過，帶來靜默卻強烈的震撼。
“這些動物還能和我互動誒！”身後傳來了莎拉蒂驚喜的低呼聲，蘇涼轉身，隻見一隻生著翅膀的生物正好奇地往莎拉蒂腦袋上爬——它的軀體看上去像是一隻粉色的寶寶熊，隻是尺寸要小上許多，加上翅膀也才巴掌大小。
“這是‘粉妖精’，是仙星的史前動物。我以前隻在書上看過它的複原圖！”奈亞也忍不住低聲叫起來，小心翼翼地伸手，那隻長翅膀的小熊立刻乖乖地轉而飛到了他的手臂上。
奈亞伸手輕撫著它的背脊，仿佛真能感覺到什麼似的；同時對著前座的兩人壓低了聲音：“這互動功能也是這裡獨有的，你們可以試試——啊，對了，彆忘了數動物啊！”
他一邊說，一邊轉頭向旁邊看去。粉色小熊呼啦一聲飛起，同一時間，後座又響起了莎拉蒂的聲音：“看那裡！那裡！”
眾人順著她的指向看過去，隻見遠處的巨大蘑菇下，兩隻生著尖嘴的毛絨動物正在對著彼此呲牙，鳥喙般的尖嘴還在不斷前伸，努力朝著對方刺去。
“這是——尖嘴獸！阿爾法星的尖嘴獸！”奈亞激動得仿佛要昏過去了，“他們這是在……打架？”
“……不。”一個冷靜的聲音響起。從進門開始就一言不發的林暖注視著那兩隻尖嘴獸，終於說出了第一句話。
“它們這是在談戀愛。”
“……”
誒？
奈亞的表情僵了一下，前座的蘇涼則沒忍住“噗”了一聲。莎拉蒂毫無所覺地眨眼，不解道：“確定嗎？不會吧？他們看上去要把對方戳死了。”
“他們隻是在展示自己的尖嘴。”林暖平靜道，“向心上人展示自己的優秀之處，這是很常見的。”
“哦……”莎拉蒂似懂非懂地點頭，繼續轉頭往旁邊看去，忽又一拍手掌，“看那裡看那裡——那邊兩個又是什麼動物啊！”
眾人順著看過去，隻見噴吐著岩漿的火山旁邊，一對巨大的蜥蜴形生物正在對著彼此怒吼。它們渾身包裹著厚重的岩石，粗壯的短腿踩在岩漿上，一邊對著吼，還一邊原地挪動蹦跳著，仿佛下一秒就要撲上去上演真人快打。
“這個……我不認識誒。不過看上去應該也是某個星球的遠古生物。”奈亞探頭探腦地朝那個方向張望著，嘖嘖稱奇，“看樣子，它們應該是在爭地盤？感覺馬上就要打起來了……”
“錯了。”
他話才說完，就聽林暖音調平平的聲音從前座傳過來：“它們這是在談戀愛。”
“……”
不是吧？
奈亞難以置信地看看那兩隻大蜥蜴，又看看前座林暖的背影，一時竟分不清他是在瞎扯還是在暗示什麼……
林暖似是完全沒察覺到他的視線，背脊依然挺得筆直。他旁邊蘇涼的後背卻是彎了下去，兩肩小幅地聳動起來，似是在努力忍耐著什麼。
緊跟著，就見蘇涼轉過頭來，湊近了林暖的耳邊，對著他耳語一番。下一秒就聽林暖一本正經道：“搞事？你怎麼會這麼想？我說真的，你看它們的腳步就能看出來，這明顯是在跳某種求偶用的舞蹈……”
坐在後座無辜圍觀的奈亞：“……”
明明岩漿和火山都離得很遠，他卻不可避免地感到了一陣窒息與腦袋發燙。有那麼幾秒鐘，他甚至思考起了當場鑽到車底的可行性。
或許，他當初真的就不該勉強邀請他們……奈亞不忍直視地捂了捂臉，旁邊的莎拉蒂卻還在一無所知地東張西望著，正好眾人坐著的小車鬥在此時轉了半圈，她的視線落到正前方，又是一陣驚豔的低呼：
“快看快看！那是什麼，好漂亮啊！”
奈亞順著看過去，隻見一朵直徑起碼一星米的巨大花盤上，一對極大的鱗翅昆蟲正對著彼此翩翩起舞，漂亮的鱗翅反射著彩色的光芒，無比賞心悅目。
“這個，這個是海詩星的‘鱗羽流繪’，也叫‘斑斕大蝶’。他們這樣子，應該是在，呃，是在……”
奈亞小心翼翼地往林暖的方向看了一眼，語氣不自覺地帶上了一些飄忽：“……談戀愛？”
“……”
林暖沒有給出回應，隻依舊筆筆直地坐著，直到車鬥再次開始旋轉，才見他半側過頭，麵無表情地看了過來。
“戀愛？”他緩緩開口，“這算哪門子戀愛？你沒發現那個花盤上還趴著一隻擬態中的斑斕蝶嗎？從大小來看，那隻蝶才是真正的雌蝶……”
“至於那對著跳舞的兩隻，口器都是打開的，渾身氣息也很緊繃，很明顯是在打架——肯定是其中哪一隻，在和雌蝶約會的過程中，被另一隻打擾，所以才會打起來，還是那種不死不休的決鬥……”
林暖語氣平穩地說著，慢慢眨了下暗金色的眼睛，再次轉過臉去。
奈亞：“……”
他喉頭無聲滾動一下，扭頭再次看向後方，正見一隻斑斕蝶將口器狠狠刺進另一隻的身體裡。
明明是無聲的畫麵，奈亞卻仿佛聽見了“噗嗤”一聲。他不由自主地捂了捂自己的胸口，不知為啥感到後背有些發涼。
恰在此時，眾人乘坐著的小車發出了細微的聲響。前座與後座倏然分開，各自駛向不同的方向——奈亞下意識地轉頭看去，正見蘇涼與林暖的小車劃進一片“雨林”之中，很快就不見了蹤影。
“誒誒，怎麼了這是？”莎拉蒂還在專心數著紅色動物，冷不防突然來這麼一下，一時有些沒反應過來。
“不用在意，小車分開了而已。”奈亞安撫道，“他們應該是去另一個房間了。沒事，等等就會再彙合的……”
……終於輕鬆了。
他無聲呼出口氣，抬手抹了抹額頭，表情忽然又是一頓。
“……嗯？說起來，剛才我們數出了幾隻紅色動物來著？”
*
同一時間，另一邊。
載著蘇涼與林暖的車鬥勻速行駛著，穿過茂密的雨林與濃豔的菇群，徑自朝前駛去。
卻見麵前的場景中倏然出現了一個小小的黑色洞口，兩人的坐著的車鬥靈巧地旋轉了一下，眨眼便載著兩人穿過洞口，進入了更為廣袤的空間之中。
這個空間構成遠沒有之前那麼複雜——它隻有一個場景，非常純粹，純粹而又震撼。
頭頂是完全鋪開的夜空，空中群星閃爍，顏色或金紅或銀藍，每一顆都像是嵌在空中的寶石，近得仿佛觸手可及。四周則是一片無邊無際的草原，隨著他們的前行，草叢中不住有閃著熒光的小蟲飛起，像是四散逃竄的流光；遠處可以看到起伏的山丘，宛如匍匐著的巨大野獸，而在草叢的陰影間，顯然有真正的野獸正在活動，黑暗中亮著一雙又一雙眼瞳。
“……哦豁。”蘇涼望著一抹擦身而過的矯健獸影，忍不住叫出了聲——她心裡很清楚，他們實際隻是進入了另一個房間，然而這場景的轉換，卻著實讓她有些驚豔。
“那好像是隻豹。”林暖注視那野獸消失的方向，低低說了句，說完瞟了蘇涼一眼，又補充一句，“尾巴很細的那種。”
蘇涼：“……”道理她都懂，不過專門將這一點拎出來強調是幾個意思？
“這個場景，可比之前好看。”她四下環顧一圈，眼神微微發亮，“不過這麼暗……這要人怎麼數動物？”
“數得了的。”林暖立刻道，“不管是紅色和藍色的動物，在這種光線下都很顯眼。”
……？
蘇涼再次環顧一周，神情古怪道：“哪裡顯眼？我一個都沒看到。”
“你往這邊看。”林暖將她的身體扳過來，下巴湊近她的肩膀，胳膊從她身體一側越過去，指向斜前方，“那裡，看到沒有？就有一個藍的。”
蘇涼：“……”
她眸光轉動著，明明林暖指的是前麵，她的目光卻下意識地往旁邊看去，看到的卻隻有林暖含糊的輪廓。
“……沒。”她默了片刻，不著痕跡地移開目光，“我什麼都沒看到。”
“是嗎？”林暖不由自主地將腦袋又往前湊了湊，溫暖的氣息從蘇涼頰邊擦過去，跟著就聽他“嘖”了一聲：“這遊戲設計得不行，沒有考慮到缺少夜視能力的人，很差勁。”
蘇涼：“……”倒也不必批評得如此徹底。
說話間，車鬥又是一個旋轉，林暖連忙站直身體，一手虛虛扶著蘇涼，一手握住車前的護欄，頓了片刻，方再次開口：
“那個，蘇涼，我剛剛就想和你說……就你之前和安戈……”
“你聽到了多少？”蘇涼卻是淡淡來了一句，聽上去毫不詫異。
林暖卻是有些詫異了，驚訝地看她一眼，小聲道：“你怎麼……”
“保溫盒上是有出貨時間的。你真以為能騙得過我？”蘇涼好笑地看他一眼，“而且我出來時你還在用光腦……你在查什麼？東籬駕照？”
“……嗯。”林暖低低應了聲，再次將目光轉向前方的夜色。在黑暗的遮掩下，兩隻大貓正滾在一處，彼此親昵地舔著頸毛，這讓他忍不住多看了兩眼。
“我猜也是。”蘇涼笑了下，嘴角的弧度很快就壓了下去。
又是一陣沉默。黑暗中，她小心地移動起自己的手指，沿著車鬥前的護欄橫著滑了過去，直到觸碰到另一隻手，方停了下來。
跟著，便見她輕輕抬起自己的手掌，按在了那一隻手上。
“我知道你想做什麼，我也很感謝你的心意。”她輕聲道，“但我還是那句話，你不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