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清,知道真相後,你難過了嗎?”
“……”
“對不起,”莫尹低聲道,“我本來不想告訴你的,你忘了那件事吧,反正做完這個合作案,我們就離開這裡。”
溫暖的氣息縈繞四周,裴清心底的某塊地方卻是寒凍徹骨。
“我媽是護工。”
裴清突然道。
莫尹怔了怔,很快反應過來“嗯”了一聲,“你說過的。”
“她來這裡照顧重病的裴夫人,”裴清手掌按下去,麵無表情道,“遇到了裴竟友。”
“他們是學生時期的情侶,舊情複燃,就有了我。”
“後來裴夫人死了,她懷著我離開了這裡,偷偷把我生了下來。”
“十三歲之前,我一直以為我爸是警察,執行秘密任務死了,為了防止報複,所以她必須向我隱瞞我爸的真實身份。”
“這個謊言其實很荒謬也很可笑,可是小時候的我卻深信不疑。”
裴清看向莫尹,“我是不是太蠢了?”
莫尹從來沒有聽裴清一口氣說過那麼多話,他目光柔軟地注視著裴清,眼睛裡充滿了溫暖的光芒,“裴清,抱著我。”
裴清原地僵持不動,過了一會兒才俯身下去,手臂從莫尹背後繞過去,他靠在莫尹的肩頭,額頭微微發熱。
莫尹手掌蓋在他後腦勺的黑發上,低聲道:“你不是蠢,你隻是太想有個好父親……”
哪怕這個父親是一天也沒見過麵的,是死的,是不存在的,也強過是一個有婦之夫。
莫尹緊了緊手臂,側過臉在裴清的臉頰上親了一下。
真是可憐又庸俗的故事。
又真好利用。
莫尹臉上笑意若有若無,繼續柔聲細語。
“人不能選擇自己的出身,裴清,彆怪自己,你沒做錯任何事,就算有錯,也都是他們的錯,是他們對不起你。”
裴清抱得他很緊。
莫尹撫摸著裴清的背脊,他身上散發著溫暖好聞的熱氣,語調柔軟,聲音輕輕的,說話的氣息在裴清耳邊,像溫暖的風,濕潤的雨,潑灑在裴清冰冷的心頭,他因他融化,又為他堅硬。
莫尹的語氣忽而又變得緊張,“合作案是誰發現了什麼嗎?你會不會在公司裡有麻煩?”
裴清放開他,四目相對,他看到莫尹眼神中的忐忑。
“其實我後來也有點後悔,”莫尹眼中閃爍著淡淡恐懼的光芒,“他今天來花園裡跟我說了一些奇怪的話,我想他應該是知道是我做的了,他會不會告訴裴總,讓裴總現在就把我趕走?”
裴清臉色微沉,“他說什麼了?”
莫尹抿唇搖搖頭,神色中略有難堪。
裴清沒再追問,他大概能想象,握住了莫尹的手,“你放心,你是為了我才那麼做的,我會保護好你。”
莫尹依舊搖頭,“是我不對,我做錯了事,我願意認錯,我去向他道歉,他要懲罰我,我也都接受,隻要不讓我離開你,隻要不對你有影響,我怎麼樣都行。”
裴清的太陽穴鼓鼓跳動。
剛才在書房裡,裴明疏和他說的那些話裡句句有深意,他稍稍冷靜下來一想,大概裴明疏是認為他是故意利用莫尹來竊取方案。
不錯,在他這個正人君子的兄長眼裡,他這個私生子當然就是這麼卑鄙無恥。
假使要洗脫辯解,把事情真相全盤托出,受指責的就會是莫尹了。
可換個角度來說,裴明疏在明知自己會負責合作案的前提下還裝模作樣地和他公開競案,難道這做法就光明磊落嗎?!
有很多事,他的確一開始就沒有資格去爭。
隻是為什麼他們還要給他這樣虛無縹緲的幻象,讓他以為自己有那樣的希望呢?
所以他在公司沒日沒夜地加班,努力地完善方案,一切都隻是為了一個根本不存在的可能性?
像被蒙了眼的驢不停地向前奔跑,而區彆在於,他的麵前甚至都沒有那根胡蘿卜。
為什麼不直接告訴他?是覺得看他這樣奮力掙紮去夠自己夠不到的東西的樣子很滑稽可笑,可供娛樂?
如果不是莫尹,是不是他會一直蒙在鼓裡,到最後認命般地接受自己失敗的命運?
他什麼都不要,什麼都沒爭過,為什麼他們還要這樣捉弄擺布他?
裴清麵色冰冷,心中像是湧上一股漆黑冰冷的液體,一點點將他心中的某些地方填滿,“沒關係,你隻要不承認,他也拿你沒辦法。”
“那你……”
“我也沒關係,”裴清看向莫尹,眼神堅決,“你什麼都不用管,你記住,不管誰問你,這件事都與你無關,我會保護你的。”
莫尹在他強勢的注視下,眼神動搖地慢慢點了點頭。
他抱了裴清,小聲道:“裴清,我是不是真的害了你?”
裴清摟著他,語氣淡淡,“你是愛我,不是害我。”
莫尹在他懷裡沉默良久,問道:“那我們到時候還能順利離開嗎?裴總會不會不同意?我也是有私心的,我想你贏了,或許裴總會高興一點,到時候我們也能順利一點,對不起……”
裴清很長時間都沒有說話。
他“贏”了,但是裴竟友沒有高興。
也許先前,真的是他太天真了。
窗簾拉得死死的,床頭隻開了一盞台燈,算算時間的話,應該已經過了零點,實際又是新的一天了,隻是屋外必定還是一片漆黑,黎明之前的黑暗總是格外沉鬱,興許是在考驗人有沒有勇氣去跨過那片黑暗,走向光明的未來。
可是有的時候,人有了勇氣,方向卻是錯誤的,便也隻能越走越黑,永無天日。
他一直想著離開這裡,做回自己。
可這難道不是另一種懦夫似的逃避?
人不能選擇自己的出身,但卻可以決定到底往哪走。
為什麼沒錯的是他,被輕視的卻是他,被愚弄的還是他,一切一切錯誤的後果又憑什麼讓他來承擔?!
更何況,他現在已經不是孤身一人……
“公平”是他從生來就沒有的東西,沒有任何人想過要給他的東西。
可是莫尹說他覺得不公平,他看不慣他們那麼對他。
這是第一次有人為他爭取。
他如果繼續那麼無動於衷下去,豈不是連為他付出的人也一起辜負了?
裴清握住莫尹的手,輕描淡寫道:“那就到時候再說吧。”
他沒有察覺,他說話時的神態、語氣,是那樣捉摸不定,城府深沉,甚至還有些許冷酷。
莫尹仰望著裴清,嘴角揚起淺淺的微笑。
終於看到他親手培育的棋子一點點往他想要的方向去染色,他仰頭輕輕碰了下裴清的嘴唇,柔順道:“嗯,我全都聽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