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明疏總覺得莫尹有時候像某種動物,跟他們擁有著不一樣的思維,偷偷躲在暗處觀察他們,這種聯想讓他覺得莫尹可憐又可愛,晚上回來的時候悄悄在莫尹房間門放了個他愛吃的芋泥蛋糕。
第二天早上的時候,莫尹又出來見他,“我不想吃蛋糕。”
裴明疏道:“那你想吃什麼?”
“我什麼都不想吃。”
“昨天的蛋糕你吃了嗎?”
莫尹不說話了。
裴明疏笑起來,他眼中溫柔的水波蕩漾,“我知道了。”
裴宅這兩天又好不容易地熱鬨了起來,馬上就要到兩位少爺的生日了,去年裴竟友大宴賓客,全城有頭有臉的人物都來了,不過今年無論是裴明疏還是裴清都沒有大操大辦的意思。
丁默海現在除了大秘書之外,也兼職半個管家,裴家的傭人在他的指揮下慢慢動了起來,添加了一點額外裝飾。
裴清對此很嗤之以鼻,他對自己的生日沒有任何好感。
裴明疏倒是不置可否,基本是放任的態度。
天氣轉暖,陰霾也似乎已經遠去,一切都好像在朝著慢慢變好的方向前行。
那天是周日。
早晨的時候,莫尹醒來發現外麵在下雨,雨聲打在落地窗上,像一首無序的樂曲,莫尹轉過臉,裴清正抱著他,睡得眉頭緊皺。
其實莫尹知道裴清已經醒了。
他們每天晚上睡在一起,其實裴清睡著的時間門很短,每次莫尹醒的時候都會發現裴清其實是醒著的。
他非要抱著他睡覺,卻整晚都睡不著覺。
怪啊怪。
生日這一天,裴明疏還是要去公司辦公,合達對友成的合並如火如荼,裴明疏也沒有要為難張華超的意思,他隻要張華超保證不裁撤友成原來的員工,其餘的他都不是很在乎,有的時候,他會想起在國外讀書的日子,感覺恍如隔世。
回到裴宅,傭人們見到他都開口祝他生日快樂,裴明疏早上就吩咐管家給裴家上下傭人一人包了一個紅包。
裴宅上下喜氣洋洋的,裴明疏臉上也掛起淡淡的笑容。
丁默海跟他一起回的裴宅,道:“大少,晚上就一家人簡單吃一點?”
“很好。”
裴明疏微一點頭,“丁叔,你也留下來一起吃。”
“誒。”
裴家“兄弟”之間門的詭異關係丁默海沒問,察言觀色也略有知曉,除了歎氣他也實在無話可說,裴竟友不在了,也沒人管得住倆兄弟,隻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晚飯預備好了,傭人去叫裴清和莫尹,隻叫來了裴清。
裴明疏道:“莫尹呢?”
裴清代替傭人回答,“他不來。”
裴明疏靜默片刻,沒說話。
本來裴清也不想來的,莫尹對他冷嘲熱諷不斷,裴清本來也坐在那熬著,一張臉冷冰冰的,還是那副油鹽不進的樣子,到最後莫尹像是說累了,喝了口水,說:“你還剩個親人,現在不珍惜,說不定以後又要後悔了。”
裴清本想說他壓根就不在乎裴明疏這個親人,可看到莫尹的表情,又把話咽了回去。
裴家倆兄弟再加上個丁默海,一桌個人,跟去年賓客如雲相比差彆實在太大了,怎麼樣都顯得冷冷清清的,更何況倆兄弟的關係還不好,丁默海極力地想要緩和氣氛,兩個人也始終隻是淡淡的不說話。
丁默海不自覺地歎氣,想如果裴竟友在泉下有知,看到倆兄弟這樣子不知道該有多傷心。
過了一會兒,裴明疏叫了傭人過來,“給莫尹送晚飯了嗎?”
“還沒有,馬上。”
裴明疏道:“今天絲瓜很甜,他愛吃,給他多盛一點。”
“啪”的一聲,裴清放下了筷子,淡淡道:“我去送。”
裴明疏看他一眼,也不反對。
丁默海端著飯碗,看倆兄弟這副樣子,心裡直呼造孽,他真是沒想到那時候看上去柔弱無害的莫尹會在倆兄弟之間門鬨成這樣,這是來討債的嗎?
想想倒也是……當然是來討債了……
正當丁默海沉思,裴明疏也默默無語時,有傭人進了餐廳,說:“小尹不知道去哪了,二少正到處找呢。”
裴明疏立刻放下筷子起身。
莫尹不在房間門,這段時間門傭人們看到他也都繞道走,所以裴清一時也沒問到什麼。
裴明疏過來,立刻發動傭人去找。
裴宅猶如一座小城堡一般,上上下下五層樓,數不清的房間門,更彆提巨大的花園,當初建的時候,越錫雲一個監控都不允許人裝,她很美好地對裴竟友笑,“這裡是我們的家啊,又不是監獄,裝監控乾什麼呢?”
傭人們在花園裡找,一麵找一麵叫莫尹,照理說莫尹坐著輪椅,裴宅又在半山,他是哪裡都去不了的。
“啊——”
有傭人忽然指了樓上,“快去告訴大少二少,小尹在樓上呢!”
五樓是裴宅最高的地方,風景視野絕佳,一扇角形一樣的窗戶,頂上橫豎兩根木頭,像個斜倒的十字架。
莫尹上來之後,雙手撐在窗台上,從輪椅上費力地提起臀,像之前裴清一樣坐到了窗台上。
一整麵窗戶打開,清新的風頓時迎麵撲來,山上的風無比涼爽,伴隨著淡淡的花香,莫尹閉著眼睛微微探出臉,有點理解裴清為什麼喜歡坐在這裡,在這裡,能讓人感覺到自由。
電梯上來,莫尹轉過臉,倆兄弟頭上都冒著薄薄的汗,從電梯裡擠出來。
剛才傭人大喊著來找他們,說話的時候比手畫腳的,裴明疏不想聽下去,走了幾步出來,一仰頭就看到莫尹半個人都探出窗戶了,他本來就單薄,下半身又是廢的,坐在窗台上搖搖晃晃,風一吹就像要掉下去,裴明疏的心跳都快停了,裴清在一旁直接就衝了進去。
五樓所能感受到的山風不大不小,來回滌蕩著吹起莫尹的頭發,裴明疏驟然發現莫尹穿了一身舊衣服。
乾乾淨淨的黑T恤,牛仔褲,穿在他身上有點寬大,像是偷穿了彆人的衣服,不過這其實就是莫尹的衣服,是他出事前的衣服。
骨架還在,血肉卻消減了,所以穿在裡麵肩膀平直,手臂修長,褲管則是額外空空蕩蕩,風一吹,就跟著左飄右飄。
裴明疏站在電梯口不動,麵色如常道:“怎麼坐在這兒?”
莫尹靜靜看他,眼神幽深,又看向裴清,裴清臉色緊緊地繃著,下顎都仿佛在咯吱咯吱地響。
他單手握住窗框,微微向後仰了仰。
“小尹——”
裴明疏腳步向前一動,裴清沒喊出聲,隻是也往前跨了一大步。
“彆過來。”
後仰的一瞬間門,莫尹感覺到整個世界仿佛也震了一下。
原來他真找到了這世界最後的鑰匙。
……是他自己。
莫尹覺得很不可思議,他眼神迷離地看著他們,誰能想到他這造成傷害的源泉又反過來支撐著他們呢?真是荒謬。
裴明疏和裴清都不敢輕舉妄動。
“小尹,”裴明疏聲音溫和,“彆玩了,我過來帶你下去。”他提起腳步,莫尹又向後仰了仰,瞬間門他的頭發便被山風吹起,下麵傭人也是一陣驚呼。
裴清伸手擋住裴明疏,臉沉如冰,生硬道:“彆動。”
莫尹感覺到那兩股力量在震顫著。
他忍不住有點想笑。
啊,那熟悉的要崩壞的感覺,終於又要來了。
他視線放過去,眼帶笑意,他突然又起了心思,想試試看驗證一下他對這些非自然人複雜情感的新的判斷。
他們會為了“愛”選擇活著。
那麼,會為了“愛”去死嗎?
莫尹靜靜看著他們,嘴角若有似無地翹起,眼神居然有些許柔情。
“裴明疏,其實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我是想討厭你的,可是你看起來一點也不討厭,”莫尹微笑著,語氣柔和,“你很紳士,也很溫柔,道歉也很真誠,你對我很好,好得我都不知道該怎麼討厭你了。”
裴明疏的眼神也變得柔和起來,“小尹……”
莫尹又看向裴清,他低低道:“裴清,你不一樣,我第一次見你就非常討厭你。”
裴清麵色緊繃,看上去也並不生氣,隻是動作很緊張。
莫尹這樣不急不緩的敘述語氣莫名地讓他不安。
“不過後來,我發現要討厭你也很困難,”莫尹的表情有些許迷惑,“裴清,你為什麼也要對我這麼好,又從來不討厭我,也不恨我呢?”
“我真的很壞的,我知道這其實與你們沒有太多的關係,我已經超過了我該做的部分,可是,我也不想停下……”
莫尹神色變得有些迷茫,他低喃道:“停下來,我就不知道該做什麼了。”
“小尹,”裴明疏靜靜地盯著他扣住窗台的手,喉結滾動,“你還有很多事可以做,你可以讀書、旅遊,去世界的每一個角落看風景,你想留學嗎?我知道你不想看到我們,我可以送你去留學,這樣你就不會看到我們了。”
“留學……”
莫尹笑了笑,“我不想去留學。”
“留學……”他又重複了一遍,恍惚道,“要坐飛機吧……”
他眼神清明地看向兩人,神情也變得決絕堅定起來,隨即又浮現出一點哀傷,“你們是兩個傻子,可是我好像也有點犯傻,我不想再恨下去了……再見,生日快樂。”
風聲呼呼地在耳邊,墜落的同時,整個世界地動山搖。
下墜的速度變得出奇地慢,就像是世界的意誌不允許他墜落。
那扇窗戶扭曲、消解,窗後的兩人是一樣向他奔來的姿勢,始終一句話都沒說的裴清跑在裴明疏前頭,一躍想來抓他,他們之間門的距離在下墜中既沒有拉近,也沒有變遠,就隻是離得很近很近,卻又怎麼都碰不到……
裴清整張臉都扭曲了,而他身後的裴明疏那張完美無缺的臉也出現了裂縫,那麼不顧一切地向著莫尹墜落的方向一齊墜落……
“警告,世界柱能量崩塌,任務失敗。”
“協調者身體消亡,即將登出世界。”
耳邊傳來熟悉的通報,莫尹睜大眼睛欣賞著倆人的表情,一刻都不舍得放過。
真美妙啊,巨大的能量傾瀉,所有的能量都在混亂中碰撞、爆炸……絢爛得難以形容,好似一場宇宙生命的消解,伴隨著那不顧一切的跟隨,盛大得超出莫尹的想象。
兩張臉也開始分裂、解體,莫尹趁他們還有最後的意識,衝他們笑了笑。
“傻子。”
他口型放大清晰,抬手比了根中指,眉眼全是暢快惡意。
“還是被我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