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個人的麵前,他們隻是三個最普通不過的孩童,他們尊貴的血統在他眼中一文不值,真正的生殺大權全在他一人手裡,他還願意叫他們做傀儡,已是他最大的仁慈。
“二殿下。”
莫尹向著三人輕招了招手,“過來。”
二皇子已然嚇哭了。
他既未到兄長那般隱有風采的年紀,也不像幼弟那般不知事,他的恐懼最無遮掩,已害怕地委頓下去,全然不敢挪動。
“太師——”大皇子連忙道,“我想當太子,我可以當太子!”
這並非是他想占有權力,而是想替兩位弟弟去做傀儡。
莫尹手指輕抵著臉,看著三個恐慌的皇子,淡淡道:“晚了。”
*
從邊境回京師路途遙遠,大軍行進更是緩慢,要讓邊境大軍整個轉移到京師,就算再快也得花上三個月的時間。
三個月的時間足夠天變上不知道多少回了。
更要命的是,大軍返回京師需要禦令準許,無召回京等同謀逆。
這樣的情形下,禦令從哪發來?
即便是打著勤王的名義,勤誰?而且如若打出勤王旗幟,即是默認朝廷之中有逆賊,誰是逆賊?
賀煊點了一萬親兵,最終將這一萬親兵分成三組,一千親兵隨他輕騎簡行,急速趕回京師,國喪回京,合乎情理,誰也挑不出錯,三千親兵緊隨其後,以備不測,剩餘六千親兵沿途占據通信,倘若情況有變,便即刻通知大軍起事返京!
將一切事情都安排妥當,賀煊帶著這一千騎兵在夜色中踏上了回京之途,馬蹄聲聲踏碎夜色,奔向未知的前路。
整支隊伍日夜騎行,到了驛站便更換馬匹,稍作休整後立即重又上馬,都是在戰場上腥風血雨裡曆練過的,不眠不休地強騎前行。
僅僅十天的工夫,賀煊已帶著這支精簡強悍的騎兵隊伍趕到了離京城最近的驛站。
遠遠的,賀煊已看到驛站門口有一排人似乎是在等人。
“籲——”
賀煊勒馬,身後親兵也紛紛勒馬,馬蹄卷起飛揚塵土,驛站門口的人倒是十分鎮定,其中一人立在中間,上前一步,對著賀煊拱手道:“賀將軍。”
賀煊接連風餐露宿,滿麵風塵,劍眉之下一雙眼睛寒光閃閃,他並未回應,反倒是他騎的馬噴了個響鼻。
為首之人亦很安然,“將軍趕路辛苦了,驛站內已備好酒菜和換洗衣物。”
賀煊打量著麵前的人,抓著馬鞭的手輕輕一抬,他身後的親衛忽地跳下馬來,徑直持刀砍向那幾人。
“要活的。”賀煊漠然道。
那幾人不慌不忙地拔劍一麵擋住砍來的重刀一麵揚聲道:“我等奉太師之命特意在此迎接將軍,將軍這是何意?”
“停。”
交戰隻在一瞬間,親衛們持著長刀靈敏地後退,維護在賀煊馬前,賀煊卻是催動馬匹前進,逼近了那幾個持劍的人,道:“奉太師之命?”
為首之人道:“屬下禦令處孫卯。”
禦令處……
賀煊雙眼如鋼刀般刮過那人,他乾裂的嘴唇微微動了動,“你說是子規讓你們在這裡等我?”
孫卯有些悚然。
“杜宇”案後,除了聖上,無人再敢提“子規”二字。
他謹慎道:“屬下奉太師之命在此等候將軍。”
“他知道我要回來?”
孫卯沒有作答。
賀煊勒著有些躁動的馬,低頭似是自言自語,“他那般聰慧,自然能算到。”
孫卯隻當什麼都沒聽見,儘職儘責道:“將軍,裡頭東西都備好了,您請入內休息。”
賀煊依舊是低垂著臉,片刻之後他卻是雙腿一夾馬腹,馬兒吃痛,立即嘶鳴著繞過那幾人狂奔而去,他身後親衛亦翻身上馬,千騎卷塵,禦令處眾人閃到一側,在飛揚的塵土中向後退到驛站內。
孫卯凝視著黃煙滾滾,擰眉道:“太師果然料事如神。”
他身後的人利落收劍,冷冷一笑,“此人敬酒不吃吃罰酒,怕是還未領教太師的手段。”
“太師在邊境與他有過同袍之義,”另一人道,“叫他得意忘形了吧。”
隻消在禦令處當過一個時辰的差就會知道像太師這樣的人是不會對任何人心軟的。
賀煊心中十分複雜。
趕路的這十天以來,他腦海中幾乎什麼都沒想,也許是因為隻要停下來稍想一下,他便禁不住要發瘋了。
京外驛站這幾個突然出現的禦令處的人卻是如一道雷電般猛劈了下來,叫他不得不去想他目前的處境,他回京又是為了什麼。
掌心緊緊地攥著馬韁,風將他身上的衣物吹得堅硬得如同一層殼,烈烈風聲在耳邊抽過,頭臉也被抽得生疼。
子規。
莫子規——
強騎了半個時辰後,城樓終於近在眼前了。
馬已經累到了極限,馬蹄邁動時變得沉重無比,而性情剛硬的男人也終於像是憐憫般勒住了馬,騎隊停在城樓之下。
夏日驕陽似火,烈焰當空,城樓上無風無雲,黯淡的石牆之後,一緋色身影靜立在此,他背著光,令賀煊看得有些恍惚,一千個日日夜夜的分彆,便說是思念,都顯得太輕了,久彆重逢,雪衣換紅袍,斯人如昨,那兩道眉、那一雙眼,都和他午夜夢中一般無二。
“子規……”
賀煊嘴唇微動,幾乎未曾發出聲響,太輕了,如同一聲歎息。
城樓上的人卻像是聽到了他的呼喚,背在身後的手臂輕動了動,赤色大袖在烈日的照耀下如血般耀目。
莫尹凝視著城樓下馬上仰望之人,手臂輕輕向前一揮,緩聲道:“放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