輕輕地鬆了口氣,蘭德斯脫了襯衣,抽出腰間的銅色皮帶,很快地將自己脫了個乾淨,將拐杖放在一旁,他抬腳進入浴缸,浴缸裡的水隨之一湧。
熱水使人覺得舒適而放鬆,蘭德斯雙手搭在浴缸邊緣依舊皺著眉,布魯恩所傳達的兩個“建議”從客觀的角度來看是適當而對他有幫助的。
迎取一個貴族的女兒,接受紅衣主教的洗禮,他之後的路會順利許多。
儘管貴族階層們厭惡他的醜陋,教廷們鄙夷他的無禮,可他們也不得不捏著鼻子來幫助他。
幫助……
蘭德斯嘴角揚起個譏諷的笑。
他想到剛才那位神父說的。
不知道貪婪的神父發覺自己的位置馬上要被紅衣主教所取代,他的敲詐即將落空時又會是什麼樣的神情?
蘭德斯體內升起了那種一貫的比惡作劇還要更邪惡一點的惡意念頭。
這使得他感到興奮。
蘭德斯很快結束了沐浴,他不像王宮裡的那些貴族一樣用那麼多香薰精油,擦乾身上的水漬,他穿上新的襯衣長褲,頭發有點濕淋淋的,可他不是很在乎,拄著拐杖出了神父的臥室。
神父仍然跪在神像前,他雙手交握,微微低著頭,長長的眼睫毛像雲遮蔽了太陽一般擋住了他那雙美麗的眼睛,看上去多麼虔誠。
對於瞎子來說,閉眼和睜眼又有什麼分彆?
裝腔作勢的家夥。
拐杖落在神父身邊,神父抬起臉,他仿佛能看見似的睜開眼睛“看向”蘭德斯。
沐浴過後的親王身上祛除了汗水的味道,他聞上去清新又乾淨,像一棵雨後的橡樹,莫尹不動聲色道:“親王,浴室用得好麼?”
“好極了。”
親王的語氣聽上去很溫和,“感謝您的幫助。”
“這不算什麼,”神父的語氣也很溫和,“您如果有需要的話,歡迎您隨時來使用。”
“神父,請原諒我一開始的無禮,您的確如您所說的一般像上帝那樣愛著我,樂意幫助我,可我卻不得不遺憾地通知您我已不需要您的幫助了,”蘭德斯微微俯身,好可以觀察神父麵上神情的變化,“伊諾克主教即將返回王都為我洗禮。”
很遺憾,神父麵上沒有任何表情波動,他看上去是那麼平靜,平靜到了蘭德斯以為他已經對此知情,或許王宮裡先一步通知了他,讓他這個低級的神父打消為尊貴的親王洗禮的念頭?
“不,”神父淺色的嘴唇上下開合,溫和而堅決地像是做決斷般道,“我不允許。”
蘭德斯臉上為看笑話而提前預備的笑容僵住了。
年輕的神父微微仰著臉,“親王大人,上帝派我來指引您走到信仰的這條道路上來,從您給我寫信的那一天起,我已經接受了上帝交給我的任務,伊諾克主教是位信仰虔誠值得尊敬的好人,但他不能將您引到正確的道路上去,隻有我能完成這個任務。”
蘭德斯嘴唇向上勾了勾,他打量著麵前這個口出狂言的神父,輕聲道:“隻有你?”
“是的,隻有我。”
神父站起身,他的個頭比起親王要矮上一些,他的表情是理所當然的平靜,“我雖然眼睛看不見,但我的感覺卻比任何人都要敏銳,親王大人,伊諾克主教會被您愚弄,他會被您騙過去,誤以為您的誓言代表了您對上帝的忠誠,而您卻絕騙不了我。”
神父將臉轉向親王胸膛的方向,鼻尖輕輕動了動。
蘭德斯譏諷地一笑,“親愛的神父,您的感覺方式和我的獵犬相比好像也高明不到哪裡去,告訴我,您聞到了什麼?希望是比受傷的鹿更有趣的東西。”
神父麵上沒有絲毫被冒犯的惱怒,他平靜道:“尊敬的親王,我從您身上嗅到了仇恨、憤怒、悲傷……當然,這些味道並不能掩飾您身上最濃烈的那股氣息,我想,那股氣息應當叫作‘征服’,您想要征服這片大陸。”
“你是說我想當國王了?”
蘭德斯的語氣不以為意。
神父道:“不,我指的是奧斯頓大陸。”
儘管知道麵前的神父看不見,蘭德斯還是控製住了自己驚訝的神情。
這年輕的神父竟然真的看穿了他的心思——
即便是他的父親、舅舅、身邊最親的仆從,他們都對他這幾乎有些異想天開的野心一無所知!
奧斯頓大陸已分裂了兩百多年,不是沒有強大的國家和自以為是的君主想過要重新統一這片大陸,但他們無一例外都失敗了,萊錫是個正在向下走的國家,他是個瘸腿又醜陋的親王,可誰也不知道在他殘破的身軀下竟醞釀著這樣大的野心,而他對此毫不膽怯,信心十足。
我為此而生,我將統一且統治整片大陸。
蘭德斯就是這樣堅信著。
每一個完成偉大事業的人在事業真正做成前都不會過分張揚,所以蘭德斯從來沒有表露過自己的野心,對任何人都不。
麵前的神父又是怎麼察覺的?
蘭德斯緊緊地盯著那張美麗的麵龐,竟感覺到了一絲威脅。
“親王大人,”神父道,“這片遺失了兩百多年的大陸需要一位偉大的君主,”他單手在胸前畫了個十字,抬起那張純潔如天使般的麵龐,湖綠色的眼睛裡充滿了不亞於親王的強烈野心,“同時,它也需要一位教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