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玩意兒倒是新鮮,也不知好吃不好吃,瞧著倒是玲瓏可愛。
入口之後才知道是糯米麵做的,略加了些鹽和糖,表麵細細篩了一層淡黃色豆粉灑了,毛茸茸的有趣。裡頭卻是一層細豆沙,滋味兒清甜,回味無窮。
展鴒讚了一聲,眾人見她這般推崇,也都撚了幾個來吃,果然美味。
展鶴吃的嘴邊都沾了豆粉,瞧著好似憑空多了一圈胡子,貓咪也似的可愛。
席桐有感而發,“想不到外頭那些花裡胡哨的攤子,竟都不如佛寺出來的佛果好吃。”虧他進城之前還揣了那樣高的期待。
展鴒笑道:“許是出家人心思乾淨,耐得住性子。你瞧,這豆沙這樣細膩,一點豆皮、渣滓都沒有,也算難得了。”
一個眉目清秀的小和尚便道了謝,又不緊不慢的指了指旁邊幾個盒子,“施主,您才剛吃的是紅豆沙,還有綠豆沙哩,這裡還有棗泥的,都是師兄師弟們一粒粒細心挑過,沒有一顆壞豆子,又小心手推出來的。”
寺廟雖然有自己的田地,可因經常施粥、舍飯的,日子總是拮據。如今逢年過節也都會做些東西來賣,算是個進項,省的到時候四處化緣。
雖然廟裡有佛祖,可求人不如求己不是嗎?
不過若是遇到那些實在拿不出銀子的窮苦人家,大和尚們還是白送,故而若非時常有善人捐款,這青龍寺一年到頭可就要有大半年喝西北風了……
眾人又分著嘗了一回,果然都很不錯,各有千秋,便各自拿了幾盒。
諸錦興致勃勃道:“給爹爹嘗嘗鮮。”完了之後又對夏白道,“你為何不買?罷了,我與你挑幾盒,也算你跟著我的謝禮,若是回頭分給兄弟們是個意思。”
夏白本打算自己買的,可如今見諸錦興致盎然的,也就順水推舟應了。
吃了佛果,展鴒順手掏了快散碎銀子放到前頭大托盤裡,約莫也有一二兩重,後頭席桐等人也紛紛捐了些。便是展鶴這小東西,也給塞了塊銀子,親自墊著腳放了進去,又像模像樣的學著人家雙手合十拜了拜。
裡頭的幾位僧人瞧見了,不由得會心一笑,回了個合掌禮。
一個七/八歲的小和尚見了,捧著幾條木珠兒出來,脆生生道:“多謝幾位施主,這是佛前供過的手串兒,贈與幾位施主保個平安吧。”
眾人道了謝,親自來接了戴上,又同他行禮,“多謝小師父。”
那小和尚年紀不大,瞧著卻頗有超凡脫俗之氣,不卑不亢的回了一禮,又脊背挺直的走回去敲木魚了。
稍後隨眾人進了寺內,但見人頭攢動,香火繚繞,襯的好似不在人世間。又有大和尚開壇說法,下頭烏壓壓那麼些人,竟都悄然無聲,可見其虔誠。
參拜也就罷了,可這講經說法,實在聽不來。
展鴒等人站在後頭略聽了一回便覺昏昏欲睡,想來是沒有佛性,靈台不夠清明,大約也不能得高僧青眼,來一句“貧僧與你有緣”之類的主人公待遇……未免不敬,相互交換個“原來你也如此”的眼神之後,忙悄然退了出去。
隻是那佛像果然宏偉驚人,高達三丈九尺有餘,佛像莊嚴端正,外表鎏金,陽光下熠熠生輝,非但不俗,反而有種超然物外的悲憫,令人望而生畏。
眾人都跟著拜了幾拜,又求了個簽,添了香火錢,隨著信徒們上了幾把香,熏得有些頭疼,眼淚直流,就去幾十步開外的泉眼淨手淨麵。聽說這泉眼常年不枯竭,飲了可強身健體,寺中大小一乾和尚都耳聰目明牙齒潔白,日日都有信徒來求了家去。
席桐看了一回山形地勢,偷偷跟展鴒咬耳朵,“瞧著這一帶的岩層大約礦物含量比較高,從裡頭湧出來的泉水自然也富含礦物質,確實比一般水對身體好些,耳聰目明牙齒潔白也正常,菩薩卻管不了這麼瑣碎。”
展鴒忍俊不禁,四下看過之後抬起胳膊肘撞了他一下,“偏你知道得多,有本事去裡頭跟主持說去,看人家不打出你去,沒準兒還能擺個十八羅漢銅人陣什麼的。”
說完,就自顧自吃吃笑起來。
見她笑的眉眼彎彎,席桐便也覺得心神舒暢,勾了勾唇角,眉目瞬間柔和許多,又一本正經的胡說八道:“出家人慈悲為懷,想來那些得道高僧也不會在意我說什麼。”
展鴒越發樂不可支,“還說!斷人財路如殺人父母,此等大仇不共戴天,還不會在意,做夢呢吧?”
說的席桐也樂了,轉頭去跟旁邊的僧人花幾十文買了兩個大葫蘆,結結實實裝了兩葫蘆水,笑著對展鴒道:“難得遇見天然的礦泉水,也買些回去喝。”
好歹放在屋裡還是室溫,這外頭也忒冷了些。
天本來就冷,水更是凍得嚇人,可大家都是存了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的心思,還是強忍著沾了沾嘴皮子,連展鶴也伸舌頭舔了下,登時就凍得不行,整個人縮的鵪鶉也似。
展鴒心疼的緊,趕緊給他捂了捂,又排著隊解了簽文,雖沒有大吉,卻也不錯,這便去了。
晚間諸大人要設宴,黃泉州一乾排的上號的大小官員和家眷都來了,馬虎不得。諸家後宅無人,須得諸錦出麵接待女眷們,故而不能陪他們玩,天還沒黑就依依不舍的回去了。
大半天轉下來,展鴒和席桐對此處的小吃有些失望,不說衛生不過關,關鍵是不好吃啊,這個真的沒法兒忍,還不如正經飯菜呢。
倒是本來沒抱什麼希望的青龍寺反而遇見了好吃的佛果,外頭賣的柿餅、大梨等著實鮮美,也算意外之喜。
晚上仨人去飯館吃鍋子,也沒什麼可選的,本地居民吃辣的不多,就是撒著菌子的大骨頭湯。倒是挺下功夫,都熬得雪白雪白,濃香撲鼻。
外頭車水馬龍燈火通明,裡頭熱氣嫋嫋溫暖如春,眼福口福一起飽,妙哉妙哉。
有新鮮的嫩羊肉,都切得薄如蟬翼,倒是可以吃來暖暖身子。不過這個吃起來也是技術活兒,須得用筷子尖兒小心夾著一角,飛快的按到水中涮,心中默念幾個數便可提出,稍有不熟練的便煮老了。
展鶴這個筷子都拿不穩當的自然不成,還有些不大樂意,撅著小嘴兒掛油壺。不過等席桐將兩片蘸飽了料的嫩羊肉遞過來時,還是本能的張開嘴,啊嗚一口吃掉,美的眼睛都眯起來,兩條短腿兒亂踢,哪兒還記得自己在生氣?
這會兒席桐帶回來的兩葫蘆礦泉水也不大冷了,三人便倒出來喝,果然比一般井水、河水更為清醇甘冽,似乎還帶著些許甜味。
展鴒狠狠誇了席桐一回,說他有先見之明,又摸著下巴道:“若是有機會再弄些,估計用這個做的冰淇淋也好吃。”冬天配著麻辣火鍋吃冰淇淋什麼的,簡直不要太爽哦!
一聽冰淇淋,席桐的臉上都要放光,麻溜兒點單,“想吃藍莓的。”
“什麼藍莓,”展鴒失笑,“你倒是會想,如今也隻有山楂醬,還有之前做的杏乾,也能做些酸杏子醬,且將就著些吧。”
好像藍莓這種玩意兒正式進入百姓食譜是比較晚的時候了,而且華國境內分布也不多,隻在極北地方有大規模生長,這會兒的沂源府卻從未見過,好些商戶更是聞所未聞。若實在想吃,大約隻能委托些專門往那一帶走的商人找找了。
聽了她的話,席桐微微有些出神,也不知在想些什麼。
三人回客棧略歇了一回天就黑透了,外頭越發熱鬨的不像話,敲鑼打鼓沸反盈天,還夾雜著劈裡啪啦的煙花爆竹,直將這一方天地映的恍如白晝。展鶴撅著小屁/股趴在窗台看了許久,滿臉都是躍躍欲試。
兩個大人對視一眼,索性也提了燈籠出去了。
一入夜,人更多了,又嘰嘰喳喳蹦蹦跳跳的,小孩兒在地上更難行走,席桐便叫他將燈籠交給展鴒,自己抬手將小家夥提到肩膀上坐著。這樣既不遮擋視線,又不用擔心孩子磕著碰著或是給人販子趁機拐走了。
展鶴哪裡經曆過這個?先時還有些怕高,可不多會兒便適應了,抱著席桐的腦袋左顧右盼,兩隻大眼睛閃閃發亮,顯然是開心至極。
難得年底廟會,百姓們都竭力打扮的乾淨漂亮,迎麵走來的年輕姑娘們更是花枝招展、滿頭珠翠,頭上插著簪兒,腕上攏著鐲兒,更講究的還有戴臂釧、貼花黃的,都十分好看。
展鴒素來喜歡欣賞男女美人,此刻果然如魚得水。就見對麵的姑娘穿著嬌嫩,上頭鵝黃梅花對襟緞子襖,下頭銀灰四副皮棉裙,外罩暗金觀音兜,一色的水毛鑲邊,又氣派又好看。
她本就生的美麗,又提著一盞纖巧美人燈,露出來一點雪白皓腕上頭帶著金鑲玉上等鐲子,越發襯的纖巧嫋娜。
展鴒還是頭回見這般出色的美女,忍不住一看再看,那女郎的臉兒都有些羞紅了。若非看自己的也是個美麗女郎,隻怕她便要喊非禮了。
“看什麼?”席桐見她走的遲緩,便出聲問了句。
“真好看。”展鴒又狠狠看了眼,這才心滿意足道。
才剛那姑娘氣質溫婉和煦,舉止大方端麗,想來是大家子出來的,不然斷不能這般出色。
席桐順著她的視線瞧了眼,沒看見那女子的臉,卻看清了對方的打扮,再轉過來看展鴒,胸腔內忽然就有些悶悶的,好像給誰不輕不重的揪了下。
一身淡青斜襟長棉襖,下頭係著灰裙子,莫說項鏈手鐲等首飾,便是腦袋上除了滿頭青絲也一色全無,唯獨一根紮頭發的紅頭繩還洗的有些褪色了……
虧得她年輕貌美,這樣寡淡沉悶顏色也撐得起來,不然光看打扮,還以為是五六十歲的老嫗呢。
“去做衣服吧。”
“嗯?”繼續物色美人的展鴒沒想到他忽然說起這個,還有些愣,“怎麼突然要做衣服了?”
“過年麼,本就該穿新衣服,”席桐不動聲色的說,又顛了顛肩頭的展鶴,“再說,他長得也快,沂源府冬日長著呢,得多備些衣裳才好。”
如今兩個人都不缺錢,展鴒聽了倒也沒拒絕,“也是,你知道我素來不大在意這些,倒是忘了。好像前頭就是挺大一家布莊,也有成衣,便去量了叫人做。”
隻是還沒擠過去的,三人又被街邊一溜兒的花燈吸引了注意力。
有夥計敲鑼打鼓扯著嗓子的吆喝,說自己是某飯莊的,掌櫃的今兒破財圖個彩頭,隻需答對了燈籠下頭掛的燈謎,便可贏走燈籠。
席桐瞧了瞧自己做的,說:“到底是古人心靈手巧,紮的跟花兒似的,我這個倒是有些班門弄斧了。”
“誰稀罕那個了?”展鴒笑道,“心意難得,再說,我就喜歡你這雞腿兒大燈籠。”
席桐瞧了她一眼,雖然不再說話,可唇角還是靜悄悄的勾了起來。
展鴒看的好笑,覺得這人真是一如既往的悶,有心逗弄,便暗搓搓去戳他精瘦的腰,小聲道:“開心了?”
席桐怕癢,這一下叫他全身上下都繃緊了,猛地往後縮了下,又顧忌肩頭的展鶴而不敢還手,隻得板著臉道:“彆鬨。”
他生的冷峻,好似雪山上凍了千百年的寒冰,鋒利而冷硬,令人望而生畏,然而內心卻溫暖柔軟的一塌糊塗。
展鴒哪裡怕他?嘻嘻哈哈又戳了兩下,這才心滿意足的收手。
兩人湊近了去看那花燈下頭綴的燈謎,摩拳擦掌乾勁十足,打定主意要大殺四方,結果瞬間好似給人迎頭敲了一悶棍,看了半日……一個都猜不出來!
“二形一體,四支八頭,四八一八,飛泉仰流。”
“無風荷葉動”
“待到重陽日”
“昭君仰首看斜月,雲天吊亡魂。”
這都什麼玩意兒?
古代人都玩兒這麼大的嗎?
展鴒沉默半晌,扭頭看席桐,卻發現對方正以同樣的表情看著自己。
她眨了眨眼,一臉嚴肅認真的問:“你猜出幾個?”
席桐問的更加嚴肅,好似說什麼國家機密一般,“一個都沒有,你呢?”
展鴒幽幽歎氣,“我也沒有。”
這也太難了吧!
真有人能猜出來?
可他們很快就被打臉了,不過短短兩刻鐘,這裡掛的花燈就去了三四成,好些年輕的姑娘小夥兒隻看了一眼便笑著說出答案,歡歡喜喜的挑了燈籠走了,剩下一群酒囊飯袋抓耳撓腮的。
同樣被歸為酒囊飯袋的展鴒和席桐默默對視一眼,覺得還是現在就走吧,多少剩點臉麵,不然等會兒一個都沒了,可就丟大人了。
誰知席桐剛要轉身,肩膀上坐著的展鶴就拍了拍他的頭,又死命去指斜上方一盞畫著富貴牡丹的花燈。
“他該不會猜出來了吧?”席桐眉心一跳。
展鴒心情複雜的瞅了瞅那句“龍年頭一天”,“不會吧?”這些字小家夥倒是都認識……
按理說自家孩子有出息,她是該高興地,可咋就是歡喜不起來呢?
這也忒打擊人了吧?
他們倆正規軍校畢業,精通多重特殊技能且榮獲過數次一等二等三等功的高精尖專業人才,竟然被個四五歲的孩子比下去了?
這不能夠啊!
然而那個敲鑼的夥計已然看見了展鶴的舉動,當即笑著招呼起來,“呦,感情是位小公子,快說說吧,若是猜對了,這富貴花開的花燈可就歸您啦!”
展鶴還是不愛開口說話,沒奈何,展鴒就掏了隨身攜帶的炭條和紙與他。小家夥拿著席桐的腦袋當桌子,歪歪斜斜的寫了個“晨”字。
他才剛一寫完,展鴒和席桐就恍然大悟:
可不就是晨麼!
龍年頭一天,龍在十二生肖中為辰,頭一天,可不就是上頭的一日?妥妥的是個晨!
展鶴果然答對了,那夥計親自敲了一回鑼,又小心的取下花燈遞過來,展鴒替他接了。
兩大一小在眾人善意的恭賀聲中往前頭布莊走去,展鶴美滋滋的,小下巴仰的高高的,小胸脯也挺了起來,下頭兩個大人的表情卻有些恍惚。
比下去了,他們真的給個奶娃娃比下去了……
玩文字遊戲什麼的,他們這些習慣了電子錄入的現代人真心不是古人的對手,哪怕是個娃娃也能瞬間秒殺了。
失敬失敬,告辭告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