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康的頭抬得更高,當即用剩下那條胳膊將胸膛拍的啪啪響,唾沫橫飛的保證道:“既然席少俠和展姑娘不嫌棄,我就厚著臉皮去討個嫌!”
衣錦才還鄉,如今他們這樣隻算是喪家之犬,但凡有彆的路可走,誰願意這會兒就回老家種地啊?他們也算是見過世麵的人了,自然知道大省府才能有更好的機會。而且上官就在此處,同袍也多,日後萬一有個難處,或是孩子長大了,沒準兒還能硬著頭皮來求一求。可若是回了老家呢?什麼都沒了!
今兒不過是懷著沉重的心情來拿撫恤金的,誰知竟柳暗花明,張康登時覺得整個人都活泛了,眼底也開始重新湧起光彩。
他喜滋滋的道了謝,哈哈大笑幾聲,這就要家去告訴婆娘娃娃。像他們這種長期在外的士兵,一旦在一個地方長期駐紮,都是可以申請將家人帶過來的。
誰知張康跑出去幾步,又匆匆折返回來,然後難得有些窘迫的看著席桐和展鴒,嘴巴幾次張開又幾次閉上,滿臉都寫著欲言又止。
展鴒就笑了,“才剛我們就說了,缺人缺的跟什麼似的,自然是多多益善。”
張康緊繃的身體驟然放鬆下來。他是個笨嘴拙舌的粗人,一時間也想不出什麼感激的話,憋了半日,隻憋得兩隻眼睛都泛紅了,最後還是用唯一一條胳膊在虛空中抱了抱拳。
這些年陸續退伍和即將退伍的還有好些人,其實真要說起來,他還算好的。因為朝廷的撫恤金也是根據實際情況發的,像他這樣傷得比較重,家中人口又多的,或是上有老下有小,給的銀子就多些。反之就少。
有不少同袍拚了半輩子命,因隻是少了幾根手指,或是瘸了一條腿,或是落下病根,也都退了,而到頭來也隻能領到幾十兩銀子,日子過得比他苦多了。
這些人不能繼續當兵,也沒辦法單純賣苦力,那都沒辦法用簡單的慘來形容。
可就像才剛席少俠說的,他們即便這麼著了,也不是沒用的人!
旁的不提,巡邏護衛、趕車送貨,他們一個能頂三五個尋常百姓!
望著張康遠去的背影,夏白也跟著鬆了口氣,又對著展鴒和席桐感慨道:“到頭來,又是你們幫了我們。”
“這話我們可不敢認,”席桐擺擺手,正色道,“我剛才說的沒有半句假話。或許他們這些人已經不適合上陣打仗,可整體的專業素養都不是一般人能比的了的,在一家客棧幫忙還有點大材小用呢。”
那可都是正經上過戰場的老兵!不管放在哪兒都是一筆巨大的無形財富!拉這麼一批人去給一家客棧鎮場子,隻怕他們睡覺做夢都要笑醒了,還怕什麼宵小來犯?
“他們都是好樣的!”夏白點點頭,倒是沒否認這一點。
“那就是了,”展鴒接道,“還是我們沾了你的光,若非有這個門路,哪裡能請得到他們?”
三個人就都笑起來。
笑完了之後,展鴒才後知後覺的問道:“對了,我們這麼做不會招什麼人忌諱吧?”
她這麼一問,席桐也跟著緊張起來。
“那倒不至於,難道還能叫這些有功的人一家老小活生生餓死嗎?”夏白搖頭,很肯定的道,“每年都有人退下來,朝廷用錢的地方多得很,都是能省則省,麵兒上過得去罷了,真論起來也理虧。你們隻是正經雇傭,而且大多是身有殘疾者,又不叫他們過去練兵,上頭才懶得管這些雞毛蒜皮的。”
展鴒這才放下心來,又笑道:“既這麼著,咱們日後便是長期戰略合作夥伴了,但凡你們有退下來的,若沒有去處,隻管到咱們一家客棧來!”
反正那些個酒坊啊啥的都有朝廷的乾股,他們也算是間接繼續為朝廷賣命了,想來便是外頭人知道也不會說什麼。
意外以兩得利的方式解決了一個大問題,展鴒和席桐的心情都很好,覺得這一趟真是來對了。
兩人跟夏白在軍營門口道彆,說好了晚上回來就寫推薦信,等張康召集起了人就直接帶著信過去就成。
他們還要去海邊,指不定什麼時候才能回來,讓張康他們等著顯然也不現實,倒不如這樣兵分兩路,各不耽擱。
夏白自然沒有意見,又翻來覆去道了好幾回謝,走起路來也覺腳底生風,心情美得很。
展鴒和席桐久違的兩人行動,正好因為下雨,路上行人不多,便全程手拉手,時不時耳鬢廝磨說說知心話,弄的刺客和冰淇淋兩匹馬都有意見了。
好不容易出門,馬也想談戀愛啊,為啥不叫颯嗒和流星也出來?或者乾脆把它們留在家裡?
展鴒笑著拍了拍冰淇淋的大腦袋,“鬨脾氣也沒用,這事兒還得你們自己努力,我們可不興包辦婚姻那一套。”
颯嗒和流星那倆姑娘眼光都高的很,完全沒有一般動物的那種將就的概念,很有一點“隻要不和姑奶奶心意,我寧願當一輩子單身馬”的超前倔勁兒。
唉,眼見著小馬駒遙遙無期啊。
冰淇淋有點鬱悶的哼哼幾聲,又用力甩了甩頭,吸飽了雨水的長鬃毛像剛從水桶裡提出來的拖把,把展鴒一張臉都打濕了,半邊身子也跟著遭殃。
展鴒又好笑又好氣,偏偏又舍不得打罵,倒是席桐心疼媳婦兒,直接伸手往它漂亮的鬃毛上用力扯了幾把。
“彆以為真不敢收拾你,”他涼颼颼的來了句,“扣你兩天豆餅。”
鬨也有個限度,這樣的天又涼又潮濕,他們出門也沒帶換洗衣裳,萬一感冒了怎麼辦?
刺客適時發出兩聲鼻響,從嘴巴裡噴出來的氣將嘴唇吹得噗嚕嚕直響,活脫脫就是在幸災樂禍的嘲笑同伴。
憑什麼扣我零食?那豆餅裡也不知加了什麼東西,又香又甜又酥又脆,可好吃了!它們一天才能吃一個!
冰淇淋氣壞了,剛想耍性子,可大眼睛一瞥見同伴背上男主人那張仿佛隨時能放出冰刀子來的冷臉,整個馬都跟著畏縮了。
惹,惹不起……
見席桐若無其事的鬆開手,任憑掌心幾縷鬃毛隨風飄去,展鴒就心疼的摸著冰淇淋的脖子道:“哎呀,毛都掉了……它還小嘛,調皮一下也難免,我身體好著呢,彆這麼嚇唬它。”
“五六歲的馬也不算小了,”席桐繼續麵無表情,“換算成人類年紀都夠負法律責任了。彆總怎麼縱著,總有一天騎到你頭上去。”
有道理歸有道理,可展鴒還是很心疼,本想偷偷用隨身攜帶的果乾開小灶,可席桐太了解她了,順便伸手將她的零食也收繳了。
“什麼時候想吃什麼時候跟我要。”
展鴒目瞪口呆。
席桐對她控訴的目光沒有任何抵抗力,瞬間軟化,搖頭加歎氣,“你啊,吃軟不吃硬,以後我要是訓孩子的話,你可彆心疼。”
照這麼看,他們家還得延續一貫的嚴父慈母模式。
展鴒不服氣,“胡說,我可厲害了!”
說話間就飛快的將零食袋搶了回來,然後熟練地掏了塊南瓜乾放到冰淇淋嘴邊。
席桐高高的揚起眉毛。
展鴒帶點兒討好的衝他笑了笑,小聲道:“你都給人家把毛薅掉了……”
威風凜凜的野馬,脖子上卻禿了一塊,多麼影響形象啊!
禿頂已經是現代社會人類最具威脅性的公敵之一,己所不欲勿施於馬,何苦非要人為的施加在冰淇淋身上麼!
席桐從鼻腔中發出冷酷又短促了一聲哼。
香甜可口的南瓜乾就在嘴邊,冰淇淋知道自己隻要抖一抖嘴唇就夠得到,可是……
它小心翼翼的抬眼,然後就見男主人單手控韁,一隻手漫不經心的摸著腰間匕首,又輕輕哼了聲。
冰淇淋猛地一抖,刷的縮回脖子,眼看前方目不斜視,走的跟國慶大閱兵似的那麼端正。
什麼南瓜乾,南瓜乾是啥?它不知道,也完全沒看見!
展鴒驚訝的看著自己的坐騎,疑惑道:“這是咋了,水土不服麼?冰淇淋?冰淇淋?快看啊,這可是你最愛的南瓜乾啊,可香了。”
冰淇淋不理她。
你才水土不服!
彆胡說,我才不愛吃南瓜乾,我冰淇淋就是餓死,也絕對不可能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