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純陵第十宗,停雲宮。
沈黛醒來的時候,暮色四合,上弦月掛在半空。
“你醒啦?”
床榻邊傳來一個小童漫不經心的聲音。
“傷成這樣,躺半天就能醒,果然體修就是皮實。”
小童正收拾著托盤裡的瓶瓶罐罐,動作敷衍又不耐。
“彆看了,這裡是第十宗停雲宮,你大師兄和我們南華真人知會過,你這幾日就在停雲宮養傷。”
身上的外傷已被包紮過,裹得像個木乃伊的沈黛勉強坐起。
“他人呢?”
說起這個,那小童瞥了沈黛一眼:
“他在這調息了一會兒,吃了些丹藥,就被你們二師兄拉回去給月桃師姐過生辰了。”
沈黛那一掌雖然讓江臨淵傷得不輕,但他畢竟底子好,不至於下不了床。
她意外的不是這個。
“生辰?”
今日,也是宋月桃的生辰?
前世她此時已經早早認錯,被罰去了思過崖,一反省就是兩個月,對於宋月桃生辰這件事一無所知。
“是啊,月桃師姐受了傷,又差點被小人構陷,大家心疼月桃師姐,特意趕著人齊,提前給她過個生辰。”
原來如此。
聽上去,這個小人應該是她沒錯了。
“若不是我被師尊安排了差事,我現在也去紫府宮和大家一起放天燈……而不是在這裡照顧某些身上皮實,臉皮也厚的人。”
看起來,這個臉皮厚的人說的也是她沒錯了。
宋月桃在純陵一向人緣好,第十宗的南華真人就喜歡她。
宋月桃便時常來停雲宮走動,向南華真人學習一些粗淺的醫術,一來二去也就和第十宗的弟子熟稔起來。
這陰陽怪氣的小童也是與宋月桃交好的弟子之一,與陸少嬰一樣,時常擔心與宋月桃同門的沈黛會欺負她,在他們眼中沈黛來純陵不是修道,而是整日琢磨著如何爭寵上位的。
那小童還不罷休,見沈黛不吭聲,以為她心虛,嘲諷得越發猖狂:
“有些人也不知平日嫉妒月桃師姐嫉妒成什麼樣,竟然能厚著臉皮撒這樣的謊,真是……”
話說到一半,一直悶不做聲的沈黛麵無表情地飛快掐出個仙訣。
嘰嘰喳喳的小童頓時如木偶僵住。
這是純陵的木偶定身術,時效一個時辰,這段時間他休想挪動一步,哼哼一聲。
小童一雙眼瞪得像銅鈴,似乎不敢相信沈黛竟敢這樣對他。
他可是第十宗停雲宮的人!
“你才撒謊。”
麵白如紙的沈黛奪過他手裡的小藥杵,猛敲了他腦袋好幾下才翻身下床。
第十宗的南華真人一貫是最喜歡宋月桃的,也一向看不慣她。
答應給她醫治,必定是在看衡虛仙尊和大師兄的麵子上,沈黛不願承他們的情,更不想留在這裡遭人白眼。
沈黛一人拖著還未完全複原的身體回了自己的洞府。
洞府冷冷清清,雜物紛亂,一如沈黛記憶裡那樣。
她熟門熟路翻找了些丹藥囫圇吞下,雖不如停雲宮的高級,但至少是自己煉的。
服下丹藥,沈黛有坐在床榻上行氣調息,吸收靈氣浸潤每一寸乾涸的靈脈——
咕嚕。
咕嚕嚕嚕嚕。
好像比起身體的傷,胃裡的饑餓更加難耐一些。
這個世界的修真界並不強調辟穀,雖然隨著修為漸高,的確也可以斷絕五穀,但修仙門派裡的夥食和凡人界不同,生長於靈山裡的蔬菜獸肉也多少蘊含靈力,食之不僅能滿足口腹之欲,還於修為有益。
所以除長老以外的年輕弟子們,也就如凡人一般日食三餐了。
沈黛打坐調息了一會兒,體力恢複兩三分,猶豫再三還是決定出門去食舍吃點東西。
她的猶豫不是沒道理的。
白日在山門處的事情已在紫府宮上下傳遍,沈黛一入食舍,眾人視線便齊刷刷地掃了過來。
好在此時已經入夜,大部分的內門弟子大抵都去給宋月桃過生辰,食舍裡的弟子已比平日要少許多,剩下的外門弟子大多見了沈黛戰戰兢兢喊一聲“小師姐”就溜走到一旁嘀咕了。
一貫存在感低的沈黛難得這樣萬眾矚目,頗不適應地加快了些腳步,走向了正在排隊打飯的兩列隊伍後。
一邊排了九人。
一邊排了十二人。
沈黛認真數了人數,還謹慎觀察了一下食舍阿姨的打飯速度後,選擇了九人那列。
前麵排隊的灰衣外門弟子紛紛相互遞了眼色,一副“吃了一天瓜的當事人竟在我身邊”的八卦表情。
八卦中還夾雜著幾分不屑和憐憫。
沈黛修為比他們高,遠處那些嘀嘀咕咕的聲音也聽得真切。
什麼“下個月的宗門大比可有好戲看了”“小師姐果然嫉妒月桃師妹”“撒謊被拆穿都不覺得丟人嗎”之類的。
沈黛八方不動地聽著,一團稚氣的臉上仍舊沒什麼表情。
倒也不是她脾氣好,隻是這群整日八卦碎嘴不好好修煉的弟子們,前世魔修剛攻上山就成了炮灰,屍骨還是她帶著人斂的,她對他們的印象還停留在後山的一個個墓碑上,實在是不好同一群印象裡的死人計較。
她與其和這群小炮灰生氣,還不如想想宗門大比要如何取勝。
她前世主修煉體,輔以陣法符籙。
後者好說,那些高階陣法符籙她背得滾瓜爛熟,但前者煉體非一日之功。
沈黛搜腸刮肚地回憶了一番前世看過的功法秘籍,現下她這身體破破爛爛,花時間修養必定是來不及的,隻能走個極端,焚毀重塑,重鍛靈脈——
雖然過程痛苦一點,但如果成功,必能達到那些大男主逆襲文裡的反轉!
誰也不知道表麵看上去像個受氣包的小姑娘,心裡藏了什麼龍傲天劇本,沈黛心裡腦補的進度條已經走到“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窮”了,突然被前麵食舍大娘的聲音驚醒。
“糖醋排骨沒了啊,要個彆的吧。”
沈黛:!!!
她猛一回神,這才發現明明剛才她排的隊伍最短,不知何時另外一列的阿姨卻手速飛快哐哐打完了好幾份。
沈黛連忙換去那邊排隊。
誰知道剛一換邊,她之前排的那邊又突然加速,一連打完了好幾個人的飯。
沈黛:???
好像老天也要和她作對一樣,她排到哪邊,哪邊的速度就變慢。
沈黛左右橫跳了半天,輪到她的時候食舍打飯的阿姨還是一臉抱歉地看著她道:
“不好意思啊小姑娘,真是不巧,今日的飯菜到你這兒剛好沒了,真不好意思……”
排了許久的沈黛不死心地扒拉著台麵,伸長脖子往裡麵張望,眼巴巴望著大娘:
“真的沒了嗎?”
“真沒了。”
食舍的張大娘見滿臉期待的小姑娘眼裡一下子失去了高光,也怪不好意思的,忍不住寬慰她:
“你們二師兄前幾天就張羅著要給月桃姑娘提前過生辰,在邀月池那邊擺了宴席,今日大部分吃的都送那邊去了……不然,你去那邊蹭頓飯?”
沈黛沒料到這個回答,有些意外地愣住。
“那是什麼!?”
眾人循聲紛紛向窗外看去。
“是煙花!那邊在放煙花呢!”
原來是邀月池那邊放了凡人界的煙花。
焰火五顏六色,映得清冷的修真界也有了紅塵氣息。
有知情的弟子說,因為月桃師妹的正經生辰恰逢宗門大比期間,二師兄怕到時人聚不齊,索性提前給她操辦了。
還有人說師尊也前去赴宴,送了月桃師妹一件天階法器,是柄小巧團扇,據說很有來頭。
弟子們趴在窗邊,有人羨慕內門弟子能去赴宴,有人抱怨月桃師妹婉拒了自己送的生辰禮物。
窗外煙火聲此起彼落,食舍裡議論得熱熱鬨鬨。
所有人都知道,今日不是宋月桃的正經生辰,隻是提前為她過生辰。
但沒有人知道,沈黛的生辰卻的的確確恰好是這一天。
沈黛看了一會兒遠處的喧鬨焰火,又低頭看了看自己手裡空空的漆木托盤。
要說一點嫉妒沒有,那肯定是騙人的。
可沈黛前世就醒悟了,這種事情,嫉妒是沒用的。
討人喜歡是一種本事,有人天生桃花麵,盈盈一笑就是明亮小太陽,美好得像一場誘人沉醉的幻夢。
而她學不來求不得,隻是煮不熟蒸不爛硬邦邦的臭石頭,東施效顰這麼多年,不過是大家眼裡的一個笑話而已。
隻是。
道理都明白,要接受這一點,難免還是會有些——
心有不甘。
沈黛努力忽略心裡那些矯情的自怨自艾,捧著空空的漆木托盤,踮起腳試圖叫住張大娘:
“菜沒了也沒關係,一碗白飯我也可以的……”
忽然。
像餓出幻覺一般。
一碗熱騰騰的長壽麵從左至右,被一根修長白淨的手指推到了沈黛的眼皮底下。
“若是小仙君不嫌棄,我個人以為,比起白飯,我這碗麵應該更有滋味些。”
沈黛愕然抬眸。
許是因為太措手不及,從來不示弱於人的她這次沒來得及藏起眼眶裡的幾顆眼淚,隻得眼睜睜看它在眨眼之間掉落,還正好滴在那少年仙君的手背之上。
啪嗒。
少年平靜垂眸看了兩秒。
氤氳繚繞的霧氣中,伴著沈黛陡然漲紅的雙頰,端著麵的少年仙君彎唇悶笑幾聲。
“小仙君,我雖然不擅廚藝,但一碗麵倒也不會忘記放鹽。”
他語調慵懶,眼底笑意淺淺,帶了些半真半假的玩笑意味。
多一分顯輕佻,少一分又太正經。
少年仙君桃花眼微微上揚,一雙漆黑瞳孔比夜色深邃,卻因笑意而拉長的尾睫帶了點勾人意味。
“女孩子眼淚貴重,為我這碗麵調味,是不是有點太不值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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