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黛起身,又恭敬地向眾人行禮道彆,踏出了玉摧宮大門。
這一夜悄無聲息結束,天儘頭晨光熹微,沈黛眾人站在整個太玄都視野最好地方,看著眼前仙山雲海,皆在拂曉之下一點點亮了起來。
走在前麵謝無歧回過頭,眼尾勾著點點笑意,慢條斯理地說:
“小師妹,去收拾收拾東西,該回家了。”
沈黛站在那裡頓住,過了好一會兒,她才笑了笑:
“好,二師兄。”
又抬頭,一步一步走得鄭重又堅決。
她望著前麵另外兩人,語調輕快道:
“師尊,大師兄,我沒什麼要回去收拾,我們走吧。”
方應許點點頭:“確實,缺什麼買新就是了。”
蘭越也回眸笑了笑:
“走吧,回去以後,還有很多要給你們小師妹準備呢。”
仙鶴聽從蘭越召喚,從拂曉天儘頭徐徐而來。
四人一劍一仙鶴,朝閬風巔方向而去。
*
陸少嬰仿佛墜入一個不見天日深淵。
四周是兵荒馬亂戰場,天地顛倒,世界轟然坍塌,耳邊馬蹄聲、嘶吼聲震得地動山搖,天地失色,隻餘下連天碧血,屍骸無數。
隨後聲音變成遙遠背景,清晰成了穿透胸口那把劍上,血一滴一滴墜落聲音。
“……師妹?”
身後那人無情地拔出貫穿胸口那柄劍。
劍身鋒芒冷寒,映入一張沒有一絲表情臉。
“我在,二師兄。”她甩去劍端血珠,一如她往日那般柔聲答,“還有什麼遺言要說嗎?”
他倒在地上,震碎血泊中宋月桃那張溫婉麵龐。
臨死之前,往日在純陵種種都在一瞬間湧入他腦海。
宋月桃替他在燈下縫補衣袍時模樣,生辰時送他劍穗時模樣,在他戰敗倒地不起時攙扶著他去治傷時模樣……
還有此刻,一劍背刺他模樣。
“……為……什麼?”
血越流越多,無法遏製,陸少嬰從沒想過被他護在身後小師妹會突然對他下手,他倒在血泊之中,十指嵌進泥土裡,目眥欲裂地望著他曾傾慕少女,聲聲淒厲詰問:
“為什麼!為什麼殺我!為什麼背叛純陵!為什麼——”
“你之所以死,隻有一個緣故。”
那聲音淡淡,無喜無悲。
“太蠢了,連誰究竟對你好,對你壞,都分不清楚。”
“我不會告訴你我為何要做這一切,但我會讓你看看,你從前究竟如何眼盲心盲,如何對一個要你命人掏心掏肺,如何對一個真心實意當你是師兄人惡語相向——”
溫婉繾綣嗓音,宛如一聲聲可怖詛咒。
“陸少嬰,我會讓你死之前,都活在無法解脫懊悔與悔恨之中,你會前所未有意識到,你有多麼愚蠢。”
語罷,無數回憶湧入他腦中。
仿佛洶湧漩渦,拖著他墜入更深地獄。
……
“沈黛——!”
陸少嬰渾身冷汗,從床上驚醒。
窗外已天光大亮,在陸少嬰床邊守了一夜宋月桃驚醒。
聽見陸少嬰喊著沈黛名字,宋月桃有些訝異,她直起身溫聲道:
“二師兄你醒啦?太好了,你彆亂動,師尊說你這傷不養兩個月好不全,你快躺下……”
陸少嬰冷汗津津,緩了片刻,這才看清眼前人樣貌。
“……師妹?”
宋月桃笑了笑:
“師兄渴了嗎?我給你倒點水。”
她剛要起身,下一秒就被重傷在臥陸少嬰猛地掐住脖子,重重摁在了地上!
宋月桃全然沒有料到這個發展,她杏眸驚愕睜大,纖細手指徒勞地試圖掰開陸少嬰掐在自己脖頸上手。
“師兄!二師兄!陸少嬰你放手!你怎麼了!??”
蘭越那一拳留下傷令陸少嬰渾身劇痛無比,動一個手指頭都是牽連全身痛楚。
然而他掐著宋月桃雙手卻仿佛要用儘全身力氣,恨不得將從前看一眼都讓他心生雀躍臉捏得粉碎!
宋月桃慌亂之中砸翻了手邊杯盞,嘩啦碎了一地,恰好有弟子來給宋月桃送早點,聞聲匆忙進來,就見到了這讓他大為震驚一幕。
“大、大師兄!師尊!不、不好了,二師兄、二師兄瘋了!他要殺月桃師妹!!”
江臨淵趕來時,正有七八個弟子壓著陸少嬰,但陸少嬰仍不要命掙紮著。
他渾身傷口開裂,血浸透了身上繃帶,但他依然像是無知無覺般,猩紅眼眸死死釘在不遠處剛被救下來宋月桃身上,仿佛要在她身上生生割下一塊肉。
“放開我!放開!再不放開我連你們一起殺!!!”
陸少嬰狀似瘋癲,江臨淵見了頓時眉頭緊皺,大聲嗬斥:
“陸少嬰!你在做什麼!!”
“宋月桃——”
陸少嬰念著這個名字,字字在齒尖碾碎了,磨爛了,恨不得嚼出骨頭渣來。
“我要殺了這個女人!這個女人是叛徒!她才是內奸!她才是害得整個修真界覆滅叛徒!我要殺了她!把她挫骨揚灰!永生不得好死!”
彆說是其他弟子,就是江臨淵聽了,都愣了許久才回過神來。
“……你在說什麼瘋話?”
往日純陵十三宗意氣風發二師兄,玄洲陸家少主,此刻簡直像個語無倫次瘋子:
“不是瘋話!我們所有人,所有人都被她騙了!!這個女人處心積慮,什麼溫柔心細,什麼天真善良,這一切都是她圈套!大師兄你醒一醒!是她害了我們!是她害了沈黛!”
一旁被兩個弟子護在身後宋月桃指尖一顫,抬眸平靜地看向陸少嬰,旋即一笑:
“二師兄,你在說什麼呢?”
江臨淵被他這毫無邏輯大喊大叫吵得頭疼:
“你閉嘴!你是不是還沒從魘族女妖夢裡走出來?什麼叫月桃師妹害了沈黛,你被蘭越一拳揍失憶了嗎?昨夜在太玄都,在玉摧宮殿上,是你罵沈黛謊話連篇,是你說她是魔族奸細,這和月桃師妹有什麼關係,你清醒一點!”
聞言,奮力掙紮陸少嬰忽然頓住。
是……是他……
是他受了宋月桃蒙蔽,是他這麼多年,都將一個包藏禍心女人如珠如寶地護在身後。
是他識人不清,不明白誰才是站在他們背後,默默無言對他們好那個人。
這一切,都是他因果。
所以他在魘族女妖幻境之中,被喚醒了前世今生最悔恨痛苦事情,但這一切卻隻有他知道,不會有一個人相信他這番毫無根據話。
“去請停雲宮南華真人來看看吧。”
江臨淵擔憂地從終於消停陸少嬰身上收回視線,看向一旁宋月桃。
少女白皙纖細脖頸上,還殘留著幾個觸目驚心指印,能看出陸少嬰方才是真下死手。
“師弟他從幻境中出來之後,就一直有些神思不定,他並非真要殺了你。”
江臨淵不忍地看著宋月桃傷痕,還是開口道:
“此事傳出去畢竟不好,你……”
“我明白。”宋月桃說完從乾坤袋中拿出一截銀紗,遮住頸上傷口,了然地笑了笑,“我會處理好,師兄不必擔心。”
一旁那幾個弟子見宋月桃如此善解人意,大方得體,不禁心生憐憫。
月桃師妹果真溫柔識大體。
唯有那被摁在地上陸少嬰陰冷注視著她。
從前他看她如何柔情似水,如今看她就有何等蛇蠍心腸。
他身死時被捅那一刀,力道那樣狠毒,全然看不出她往日絲毫溫柔。
那時他之所以會與她單獨相處,還是因為那瘋批魔君火燒了純陵十三宗,宋月桃不知所蹤,他折返回去找她才給了她可乘之機。
他將她護在身後,她卻還他一劍。
若在他身後是沈黛,她絕不會——
“沈黛呢!師妹她人呢!?”
陸少嬰忽然想起這件事,猛然抬頭質問宋月桃。
此時江臨淵已去找衡虛仙尊商量陸少嬰發瘋這件事,房中隻剩宋月桃和幾個拘著陸少嬰弟子。
宋月桃摸了摸脖頸,笑意淡了些:
“二師兄,你真失憶了嗎?黛黛她昨夜已經退出純陵十三宗,拜入了蘭越仙尊門下,就是你,親自逼她離開啊。”
瞬間,陸少嬰臉上血色儘褪。
他耳邊又響起了前世臨死前那個聲音——
我會讓你死之前,都活在無法解脫懊悔與悔恨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