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其中,或許牽涉著更大的內幕。
沈黛握著扶手的手指緊了緊,急忙追問:
“是徹底斷了消息嗎?失聯之前,有什麼異常之處?最後傳回的消息是什麼?”
重霄君瞧了一眼沈黛。
“沈仙君如此緊張,是否知道什麼彆的內情?”
重霄君繼任太玄都掌門已數十載,沈黛的異常在他眼皮底下完全藏不住。
沈黛也定了定神,一開始她人微言輕,毫無證據,便不想隨便將內奸的事情說出來打草驚蛇,但現在已經有弟子在神仙塚失蹤,重霄君看起來也對此事終於上了心,是可以透露更多消息的時機了。
“回重霄君,我隻是在想,生死門的弟子應該對神仙塚十分熟悉,蓬丘洞府的弟子也最了解魔族,他們都在神仙塚失蹤,我覺得此事並不是個彆魔族能夠做到的事情,甚至說不定——有裡應外合的嫌疑。”
二十名弟子,全都無聲無息失蹤了。
他們全都是最了解魔族的修士,哪怕是瀕死,也會抓住機會往外麵傳遞消息,怎麼會這樣無聲無息的消失?
內奸的存在,的確是有可能的。
重霄君心中已經有幾分相信,追問下去:
“你這麼說,是否心中已經有所懷疑?”
提起這個,沈黛又不敢隨便瞎說了。
她的懷疑不過就是兩個人。
一個是基本已經確定就是內奸無誤的宋月桃,而另一個,就是前世她聽過一些傳言,卻並不知道是真是假的蕭尋。
可這兩人,她都不好直說。
沈黛正猶豫之際,忽然聽外麵傳來數人的腳步聲,遠遠就聽到其中陸少嬰的聲音:
“……今日在重霄君的麵前,我倒要看看你的演技還能有多好!”
說完就聽外麵傳來陸少嬰毫不顧忌的大喊聲:
“純陵十三宗弟子陸少嬰,求見重霄君,事關修真界安危,請重霄君務必見我一麵,我有要事相告——”
重霄君大約也是第一次遇見這樣直接闖上門來要見他的弟子,還一口一個修真界安危。
他起身走到門邊,拂袖釋出靈壓,開口道:
“太玄都重地,何故喧嘩!”
門外陸少嬰和身後眾人頓時大片跪下。
陸少嬰身上重傷未愈,隻覺得筋絡骨骼都被這渡劫期大能釋出的一點威壓碾得哢哢作響。
但他還是咬著後槽牙,一字一頓對門內道:
“重霄君!我並非無故來此放肆,實在是事情重大,我不得不破釜沉舟見您一麵,此事事關魔修,請您務必讓我當麵和您細說——”
話已至此,再加上最近神仙塚弟子失蹤的事情,重霄君沒有理由不見他。
半響,沈黛果然見書房大門敞開,陸少嬰和宋月桃二人被放了進來。
陸少嬰剛怒氣衝衝地跨進書房,就見重霄君的對麵就坐著沈黛三人,先是怔愣片刻,旋即又目光堅定地對沈黛道:
“師妹,我今日就在這裡拆穿這個奸細,替你報仇了!”
沈黛:“……”
她之所以不敢對重霄君說她懷疑宋月桃,就是擔心旁人會認為她這是和宋月桃有舊仇,在故意栽贓陷害她。
好家夥,陸少嬰一開口,直接就給她做實了她和宋月桃有仇的事情。
沈黛立馬反駁:
“沒有!你不必替我報仇,我和宋月桃也並無什麼深仇大恨的!”
陸少嬰卻絲毫不信。
這些天他夜夜失眠,除了在琢磨如何拆穿宋月桃之外,總會想起沈黛在純陵時的種種。
往日他滿心滿眼隻看得見宋月桃對他的好,可細細想來,那些好隻不過是些不值錢的小恩小惠,包裹上一層體貼關切的外殼,便顯得有多麼的情深義重溫柔體貼。
其實分明隻做了兩分,卻顯得自己做了七八分似的。
可沈黛卻與她完全不同。
前世修真界大亂,掌門長老都接二連三在魔君手中隕落,隻剩他們這些師兄師姐撐起整個門派,上千人的性命壓在他們身上,哪怕是陸少嬰也會覺得負擔過重。
但隻要一回頭,沈黛總會在背後默默為他們撐起片刻的喘息餘地。
她從來不說,做的卻比誰都多。
思及此,陸少嬰心中愧疚難堪的情緒更濃,所幸沈黛並不知曉前世一切,他還有機會補救。
陸少嬰看宋月桃的眸光便更加狠厲:
“你不必替她遮掩,這妖女一貫會收買人心,純陵上下看她是溫柔無害小師妹,背後必定不知給了你多少苦頭吃!”
說完他又反應過來,想到了那日沈黛在閬風巔山門前說的那番話,略有些心虛的補充一句:
“自然,我知道我也做過許多荒唐事,說過許多……傷人的話,待我解決了宋月桃,日後……日後再向你贖罪……”
沈黛已經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隻能麵無表情道:
“……你閉上你的嘴就已經是贖罪了。”
陸少嬰:?
一旁被他拽來的宋月桃眼中水光瀲灩,似被陸少嬰拽的很疼,一副楚楚可憐模樣。
聽了沈黛這番話,她麵上卻浮現出一絲寬慰笑意,柔聲道:
“黛黛,你果然是不討厭我的,我真高興……”
沈黛:那你也是高興得有點太早了。
沈黛雖然嘴上說著和宋月桃沒什麼深仇大恨,但這並不妨礙她正在想儘一切辦法做掉她。
畢竟要是不做掉她,她就會被做掉。
所以沈黛很快問陸少嬰:
“你打算怎麼拆穿她?”
沈黛並不覺得宋月桃的馬腳這麼容易露出來,陸少嬰這樣隨便鬨開,若一擊不成,必定會讓魔族更加戒備。
但沒辦法,現在已成定局,也隻有查下去。
陸少嬰回過神來,拉著手裡的宋月桃向重霄君又走近幾步。
“重霄君,我希望您能仔細探查她的靈脈靈核,我聽聞魔族有一種秘術可換修士內丹,即挖去魔修內丹靈核,換上正道修士的內丹,便能洗去一身魔氣,看上去與尋常修士無異。”
“但此法也並非萬無一失,修過魔道,必會留下痕跡,隻是我修為淺薄,探查不出,故望重霄君能夠出手。”
換丹!
重霄君已是許久未從旁人口中聽到了這種秘術了。
這秘術不是什麼魔修都會的,連他也隻是幼時從上一代大能口中聽過一些傳聞。
據說魔族有位祭司通曉許多上古秘術,大多是些殺孽即重的殘暴血腥之術,因修真界不容,便轉投北宗魔域,在北宗魔域扶持魔君,當年殘殺了許多正道修士。
換丹之術,就是他會的秘術之一。
“等等。”重霄君抬眸打量著陸少嬰,“這秘術早已失傳,就連魔修都不一定知道,你又是從哪裡知道的?”
陸少嬰一下子被盤問得卡了殼。
他總不能說,這是他從前世那位殺得修真界血流成河的魔君身上知道的吧。
據說在那魔君出世之前,北宗魔域另有三位魔君,各自盤踞一方,內鬥十分激烈。
而這位魔君現世之後,卻不像從前那些魔修殺正道修士修煉,而是專殺魔修,所有反抗他的魔修全被他剜心剖丹,成為助他修煉的踏腳石。
據說還有魔修因為畏懼他,逃出北宗魔域後便殺了個倒黴修士換了自己的金丹,此後便拜入了下三千宗門的某個小派,再也不敢修習魔道了。
但這些,他沒法說,隻能隨便編了個借口,說是在純陵藏書閣裡翻到的古書,上麵記載了這件事。
重霄君半信半疑,但現在他沒空追究陸少嬰話裡的漏洞,一雙極具壓迫感的目光落在了宋月桃的身上。
他開口,問的卻是沈黛:
“沈仙君,你與這位宋仙君也是同出一門,朝夕相處,你認為,她有可能是魔修嗎?”
沈黛觀察了一下宋月桃的神情,陸少嬰那番話並未對她有任何影響,她依然是那副纖弱模樣,沒有絲毫慌亂。
於是沈黛斟酌了一番,回答:
“當日在太琅城明府後院,我遭遇魔修時,確實見到宋月桃也在場。”
陸少嬰像是終於找到了讚同他的人,眼睛發亮:
“你看!我就說吧!她必然是偷偷在背地裡和魔修勾結,太琅城的事就是她——”
宋月桃此刻卻柔柔打斷他:
“二師兄,當日你也在場,那時你分明說,是黛黛栽贓嫁禍,滿口胡言,我雖然不信是黛黛陷害我,但你態度如此前後不一,說出來的話又怎麼能讓人信服呢?”
“你——!”
陸少嬰沒想到宋月桃會用他從前說過的話來回敬自己。
一時間陸少嬰又回想起那一夜,他深信不疑地將宋月桃護在身後,反而指著沈黛怒罵:
——沈黛這是賊喊捉賊!
——她妒忌月桃師妹已久,正好借此機會對月桃師妹痛下殺手,以除她心頭大患!
——月桃師妹與你不一樣,她有何理由害我們?
……簡直愚蠢!
陸少嬰心中有萬千懊悔,恨不得一劍捅死過去那個愚蠢的自己。
宋月桃將陸少嬰氣得說不出話,又看向重霄君,語調哀慟地說道:
“重霄君,我知您身為仙門之首,不便隨意調查彆宗弟子,但我立身持正,不怕旁人來查,今日我願主動請重霄君探查我靈脈靈核,以澄清我的名聲!”
方應許與謝無歧坐在一旁原本隻是看戲,見宋月桃如此篤定,不免勾起了幾分好奇。
既然宋月桃都已經主動要求,重霄君便也不再猶豫,開始隔空施術探查。
那一縷神識順著宋月桃渾身的脈絡如樹根一樣蔓延,遍及全身最後又彙入她體內運轉的靈核內丹。
陸少嬰焦急地等著重霄君仔仔細細探查她每一寸脈絡,他不相信宋月桃身上一絲魔氣也無。
但當重霄君收回那縷神識,睜開雙眼時,給出的答案卻讓他極其失望:
“宋仙君靈核純淨,無魔氣侵襲痕跡,即便是換丹也不可能如此徹底,不會是魔修。”
“怎、怎麼可能!?”
陸少嬰猛地看向宋月桃,不敢置信地說:
“你不是魔修?你不是魔修為何要幫著魔族來害我們!?難不成你是魘族——”
若是魘族,都不用神識探查,便能分辨出來。
陸少嬰也知道這不可能,但他實在想不通宋月桃若不是魔修,不是魘族,還有什麼動機在純陵潛伏十多年,又在關頭反戈一擊。
“好了。”
重霄君打斷陸少嬰的無端指責。
“陸仙君,你要我查你師妹,我也已經查了,她不是魔修,身上也無魔氣,你若仍覺得她是魔族派來的奸細,至少要告訴我,你為何這樣猜測,又有什麼證據。”
“這次我看在你師尊的麵子上,容你鬨了一場,下一次就沒這麼容易了。”
陸少嬰費儘心思找機會避開江臨淵的看管,好不容易將宋月桃帶到了重霄君麵前,本以為這次必定能拆穿宋月桃的真麵目,卻不想是這樣一個結果。
他看著重霄君淡漠的目光,還有旁邊謝無歧和方應許冷眼看戲的神態。
不知為何,他忽然想到了沈黛被衡虛仙尊罰在山門外挨鞭子時的那一日。
那時,她也是這樣的百口莫辯,心如死灰嗎?
不——
她大約比他還要痛苦千萬倍。
因為重霄君並非他的師尊,他也沒有挨那錐心刺骨的剜心鞭,站在一旁看好戲的,也不是他同門的師兄。
他的師妹,不過十三歲的年紀,受了那樣大的委屈,不是她天生不怕痛不怕苦,皆因這樣的苦痛,她已不是第一次遭遇,被人無端冤枉,也絕非第一次。
陸少嬰沒有想到,自己竟然有一天能如此感同身受的,經曆沈黛所遭遇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