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臨淵低頭,穿過他心臟的那柄劍如此果決冷硬,幾乎能想象身後持劍者毫不動搖的信念。
一劍穿心。
劍上血與雨水混合,一滴一滴,沒入泥土。
沈黛握著隨手撿來的一把劍,使起來卻得心應手,仿佛此情此景她早已在心中思慮了千百倍那樣嫻熟。
長劍拔出,鮮血揮灑如雨。
沈黛看著那曾令她仰望、曾以為會為她撫平所有不公命運的身影重重地單膝跪下,手中龍淵劍頹然沒入泥水之中。
江臨淵不敢置信地抬眸。
……她竟然殺他!
“師妹……”江臨淵眼中露出淒楚之色,攥著劍柄的手指用力得發白,“你就……恨我至此嗎?”
即便這是幻境。
即便他被刺一劍也不會真的死了。
可這一劍不會消失,會和她此刻毫無波瀾的一雙眼,永永遠遠地烙印在他心口。
“不是恨。”
沈黛的聲音很輕,在雨聲中朦朦朧朧。
“我想去見我的師兄們,所以,我必須破除心障,必須殺你。”
師兄們。
又是那兩個人。
“——為了他們,你便能這樣毫不猶豫地對我揮劍相向,一劍斬殺我嗎!!”
江臨淵目眥欲裂,聲聲泣血。
他不明白,她若是信了這幻境中的一切,為何卻對幻境中他的情意毫無動容?
雨聲之中,他聽見少女咬字極緩,卻又極其堅定的聲音:
“是啊。”
“天意不肯成全,我便隻能自己成全自己。”
從前她為所愛之人卑微如塵。
今日也可以為愛她之人心硬如鐵。
話音落下的一瞬——
眼前萬物皆破碎成無數碎裂鏡片。
問心鏡的聲音再度從天穹深處傳來:
“心障已破。”
“恭喜修士,晉升金丹期。”
*
人聲鼎沸的繁華鬨市。
沈黛站在鬨市街頭,看著眼前人來人往,周遭一片盛世繁華景象,久久回不過神。
這肯定已經不在她的問心鏡幻境中了,方才傳來那道聲音之後,幻象便已經支離破碎,她被無數鏡子環繞著,隨意碰觸了一麵鏡子,緊接著就來到了此地。
……看這情景,應該又進入了某人的問心鏡幻境之中了。
隻是不知道這是誰的。
沈黛謹慎地環顧四周,仔細瞧了瞧,確認江臨淵沒有也跟著過來,她鬆了口氣。
方才在幻境之中江臨淵或許反應不及,但等他回過神來,一定有一肚子的問題想要問她,沈黛不愛撒謊,也不會撒謊,所以還是不要再與他單獨相處為好。
也不知蕭尋等人如何了。
那些修為高的修士,大多心境穩固,小小問心鏡應當困不住他們。
說不定蕭尋此刻已經在四處尋找那些第一批躲進問心鏡中的弟子們了呢。
沈黛一邊想著,一邊漫無目的地四處走動。
走著走著發現周圍路人似乎都在盯著她看,沈黛這才發現,自己在前一個幻境中已將神識與二十三歲的她融合,所以連帶著這副軀殼也一並代入了這一個幻境。
她此刻一身血衣,遍體鱗傷,走在這繁華街道上,的確十分地格格不入。
沈黛正發愁是不是該換身衣服時,忽然被什麼人撞了一下。
“哎呀——!”
重傷的沈黛身體虛弱,又毫無防備,被撞得踉蹌一步。
然而餘光瞥見撞她的是個小少年之後,沈黛又下意識的伸手。
“小心!”
沈黛扶住了那個小少年。
使的力氣比她預料中的要小。
小少年似乎頗為意外,回眸詫異望她一眼,那雙光華瀲灩的眼眸瞬間醞釀出惶恐不安的神色:
“對、對不起……姐姐我不是故意的……”
沈黛卻怔在當場。
“姐姐你沒事吧?被我撞傷了嗎?對不起……”
小少年生了一張格外漂亮的容貌,此刻做出一副委屈自責的模樣,更是令人生出對美好之物的憐惜,讓人無論如何都不忍責怪。
但令沈黛如此震驚的卻並不是他的好看。
而是這雙眼,這容貌——
分明就是縮小版的謝無歧。
“沒、沒事。”
沈黛平複了一下狂風暴雨的心情。
雖說她確實是很想與謝無歧他們彙合,不過乍一見到十二三歲的他,沈黛還是有些許措手不及。
“你——”
話未說完,對麵那小謝無歧綻開極其昳麗的笑容,晃得沈黛一愣。
“姐姐你沒事啊,沒事就好,那我就先走啦!”
撂下這句話,小少年靈巧地掙脫了她的束縛,一眨眼就沒入人群之中不見蹤影了。
也就是在他溜走的一瞬間,沈黛忽然發現自己腰間的乾坤袋消失了,一開始沈黛還沒反應過來,她在原地站了許久,才後知後覺地回過神——
幻境裡的二師兄之所以撞上她,原來是為了順走她的東西啊。
沈黛覺得好像有些新奇。
也不知道大師兄和師尊要是知道二師兄偷她的乾坤袋,會有什麼反應。
街巷繁華熱鬨,沈黛一時半會找不到謝無歧的身影,但她並不慌張。
問心鏡的幻境是圍繞主人存在的,若是幻境主人離得太遠,這幻境中的一隅也會很快坍塌,她隻需要在原地等待,等這裡毀滅,新的空間出現就可以了。
沈黛在路人異樣眼神中,找了個店鋪門口抱膝坐著。
方才離開上一個幻境的時候,好像聽到了問心鏡說她什麼“心障已除,晉升金丹期”,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若是真的,那她這修為晉升速度快得有些離譜了,沈黛不信自己有什麼好運氣,她的好機緣總是伴隨著一些不太好的代價,有時候她甚至寧願自己不要走運。
畢竟對於倒黴的人來說,平平淡淡才是真。
沈黛就這樣一邊胡思亂想,一邊等待著幻境變化,可奇怪的是,她等到太陽快要落山,也沒有等到這裡的景象發生變化。
她覺得奇怪。
可當暮色四合,十二三歲的小少年再度出現在她麵前的時候,沈黛又不覺得奇怪了。
“喂——”
仿佛鬨鬼似的,屋簷上忽然倒吊下一個小少年的身影。
這一聲喚得輕蔑又漫不經心,全然不見之前在街上甜甜地叫姐姐時的可愛。
角落裡抱著膝蓋的沈黛昂起頭。
“天要黑了,城中妖物橫行,你留在這裡,是想等著給妖怪填肚子嗎?”
十二三歲的謝無歧並不像他長大一些時那樣,臉上總是掛著似笑非笑的神情。
他不愛笑,冷著臉,明明有一雙狐狸般狡黠勾人的眼眸,但此刻眼中卻隻剩下挑剔又鄙夷的神情。
沈黛很是新奇地看著他,眼睛彎成月牙:
“我在等你。”
謝無歧一怔,嗤笑一聲:
“你發現是我拿了你的錢袋啊?可那又如何,難不成你以為在這裡等著,我就會把錢袋還給你?”
聞言,沈黛笑意更深。
“可你不是回來了嗎?”
“……”
謝無歧看著這個奇怪的女子,一時無言。
他甚至懷疑這人是不是腦子有點問題。
“你以為這樣說我就會還給你嗎?做夢。”
他腰腹用力,輕巧地從房簷處消失了。
沈黛也不著急追趕,她融合的這副身軀挑得實在不好,傷痕遍布,靈力枯竭,而幻境裡的此處又似乎是凡人界,靈力匱乏得她無法修複身體,便隻好自己坐著多緩緩。
天色更暗了。
許久後,小少年的身影又從轉角處出現。
“……都說了入夜以後妖物橫行,你這人,真不怕死嗎?”
沈黛眨眨眼,笑道:
“但我沒地方可去啊。”
謝無歧看著她這一身可怖傷痕,白日時他便瞧見了,但他也瞧見她身上的乾坤袋。
那是修士的法寶,能值不少錢,賣出去差不多能讓他一整年衣食無憂,再也不必去偷偷摸摸。
他在這凡人界中摸爬滾打,自己都沒有著落,從不同情彆人。
可是——
乾坤袋隻有修士本人才能打開,或許,哄她打開乾坤袋,能騙出更多值錢法器呢?
他用這個理由說服了自己,走向抱膝縮在角落裡的沈黛。
“乾坤袋我不會還你的。”
小少年在她麵前蹲下。
暗夜將至,他眸若寒星,神情裡隱隱含著幾分不耐。
“但看在你快死了的份上……我可以給你換一個舒服一點的地方等死。”
沈黛一動不動,盯著他看。
謝無歧被她看得惱怒:
“不願意就算了,就算你這麼看我我也不會還你。”
二師兄真好。
哪怕在這幻境之中不認識她,也對她這樣好,雖然好的方式和平時有些不太一樣。
“不用還我。”沈黛笑了笑,“都給你,我的都是你的。”
小少年看她的眼神更像在看傻子了。
“能拉我一把嗎?我腿受傷了,使不上力氣。”
謝無歧看了看她的破破爛爛的衣擺下隱約露出的傷痕,遲疑了片刻,還是伸出了手。
但語氣依舊不耐又帶著淡淡厭煩:
“真不知道怎麼會有你這樣的人,傷重成這樣竟然連一滴眼淚都不掉,比那些妖怪還可怕……”
沈黛牽著小少年的手。
二十三歲的她比他要高許多,此時十二三歲的謝無歧隻到她腰間,是很奇妙的錯亂感。
那雙手不夠寬厚,卻一樣溫暖,好像牽著這隻手,心也能徐徐安寧下來。
她抿出一絲笑意,低聲道:
“我不會哭的。”
“因為有人已經替我擦乾了眼淚,所以,我以後都不會隨便哭了。”
作者有話要說:眾生皆煩惱,煩惱皆苦。煩惱皆不生不滅,不垢不淨,不增不減。有形者,生於無形,無能生有,有歸於無……凡所有所相,皆是虛妄。若能見諸相非相,當知虛非真虛。——源自靜心咒,非原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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