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的錯。”
他忽然開口。
“是我太過自信,我以為最壞的結果大不了就是暴露我的身份,護著你不成問題,卻不想伽嵐君會出現在那裡,是我沒有思慮周全,才害你平白無故遭受這無妄之災——”
謝無歧頓了頓,難得正色。
“你應該怪我。”
沈黛頭一次見他如此鄭重其事,愣了許久才笑了笑:
“你這話說得,一點也不像我認識的二師兄。”
“……你認識的我該如何?”
“我不知道。”沈黛望著他,從他手中接過一瓣橘子,“總之不會說這種奇怪的話。”
謝無歧失笑:“這話怎麼奇怪了?”
“因為這本來就不是你的錯啊。”
剖她丹的人是伽嵐君。
哪怕伽嵐君是因為謝無歧才注意到她的,哪怕他突然做這種事是存著報複謝無歧的心思。
這份過錯都不該落在謝無歧的身上。
因為她也被人這樣責怪過,所以她更明白這個道理。
謝無歧見沈黛毫無怨懟、態度堪稱菩薩在世,半信半疑地反問:
“你真這樣覺得?”
沈黛反而被他問得茫然:
“……真的啊。”
謝無歧過了一會兒才想明白。
在純陵十三宗時,她總是運氣不好,旁人便也擔心沾上她的壞運氣而疏離她,她替江臨淵用宗內的清規戒律拘束著弟子們,挨處罰的弟子們便將怨憤都撒在她身上。
她之所以能這樣清醒的不遷怒任何人,不是她生來就好脾氣,而是她自己被人遷怒了太多次,所以她知道這樣遷怒彆人是一件多令人難過的事情。
一瞬間,謝無歧心中泛起了酸酸澀澀的滋味。
“……你小小年紀,大道未成,竟已經要修成菩薩了嗎?”
沈黛不明白他為何這樣說,還有些茫然,不知道這是在誇她還是在罵她。
“我不修菩薩。”
她想了半天還是提醒他。
“二師兄,我們修道之人,飛升也成不了菩薩的。”
謝無歧卻又笑出了聲,半響才收住,再望向她時,眸光一片澄澈柔和:
“那便不當菩薩。”
她隻需當個心無城府的仙子,一心修煉,叩問長生,心無旁騖。
惡鬼閻羅,自有他來當。
“誒呀,我就知道,阿歧是最不需要彆人擔心的了。”
沈黛回頭一瞧,果然是蘭越來了。
“師尊!”
青衣墨發的青年仙姿出塵,不入的站在地牢之中,望著兩人掩唇輕笑。
“仙門五首已商議完畢,雖然有些條件,不過他們同意我帶著阿歧回去了。”
說著,蘭越拂袖解了開銬住謝無歧腳踝的縛仙扣。
旁邊的方應許卻狐疑地盯著謝無歧道:
“你和師妹說什麼呢,笑得那麼惡心?”
謝無歧:?
謝無歧:“你這是對你剛死裡逃生的師弟該說的話?”
“你倒是看看你這哪裡像死裡逃生了?我看你進來幾天人怕是還胖了一圈吧。”
兩人吵吵鬨鬨走在前麵,蘭越習以為常,隻是唇邊噙著淡笑。
“我讓杏姨買了丹桂花糕和荷花酥,晚上再多準備些菜,也算是慶祝一二。”
說完又看著還不走的沈黛,她停下腳步,話裡有話地對她道:
“還不走嗎?我還以為你會有很多問題要問我呢。”
沈黛這才回過神來。
師尊果然什麼都知道!
*
“……天生仙骨?”
閬風巔,離恨台。
蘭越一邊吃著荷花酥,一邊輕描淡寫地對沈黛道出了她身負的秘密。
沈黛卻完全沒料到會聽到這樣的回答,不敢置信地又問了一遍:
“天生……天生什麼來著?”
“是天生仙骨哦。”
蘭越說完看向一旁給他們端來點心的杏姨,笑眯眯問:
“這次的荷花酥比以前買的好吃,是換了一家店嗎?”
杏姨是閬風巔裡給大家做飯的廚娘。
她並非修仙之人,據說是蘭越仙尊早年遊曆山川時撿回來的,約莫五十左右的年紀,皺紋裡藏著風霜沉澱下來的溫柔,眼眸明亮得不像個老人。
“是換了,以前常去的店搬走了,我知道您愛吃荷花酥,在流洲又尋了一家。”
蘭越了然點頭,溫聲道了句“辛苦了”。
等杏姨走後,蘭越才複又看向呆若木雞的沈黛,笑眼彎彎地問:
“如何,還要我重複一遍嗎?”
……她聽是聽清了,但好像又沒聽得太清。
天生仙骨。
聽起來是主角才會有的配置,怎麼也不會落在她一個炮灰女配上。
沈黛都懷疑自己是不是看了本假書。
“天生仙骨……具體是什麼意思啊?”
蘭越:“其實說起來也不複雜,十洲修真界萬千尋道之人,哪怕天賦再高,修的也是□□凡胎,而天生仙骨的人卻不同,哪怕□□雜質難除,光憑仙骨便能比旁人修煉容易得多。”
“……原來是這樣。”
沈黛怔怔道。
“可是,為什麼是我呢?這聽起來,應該不是一般人能有的天賦吧。”
蘭越眸光閃爍了一下。
“確實不是常人能有,不過是好是壞,也並不絕對。”
沈黛沒注意到蘭越這句話,隻是疑惑:
“既然如此,那為何我從前修煉得那麼艱難呢?”
蘭越頓了片刻才答:
“神仙隕落,仙骨方成,大約是隕落時便帶著封印,所以化作凡胎也不會這麼輕易現身吧。”
所以如今之所以現身,是因為她金丹碎裂,性命垂危,來護她性命的?
可前世這仙骨也並沒有替她力挽狂瀾,救她於危難之際啊。
還有,伽嵐君所說的禮物,他是知道她天生仙骨的存在,還是誤打誤撞說中的呢?
這些問題沈黛隱約覺得很重要,可怎麼想也想不明白。
蘭越見她皺著一張臉,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樣,溫聲道:
“彆想這麼多,如今你雖失金丹,卻有了仙骨,修道一途必然順遂許多,以後你便隨我修習我的劍法,做個劍修如何?”
聽到劍修,沈黛的眼眸一下亮了起來。
“可、可以嗎?”
她拜入純陵十三宗時,最初便是想做個劍修的。
可惜她身無長物,供不起劍修的開銷,唯有體修不需要耗費大量靈石,她便隻好選了體修。
如今可以從頭開始學習劍法,沈黛開心都來不及。
“自然是可以的。”
蘭越兩手揣著袖子,看似像個文弱書生,開口卻道:
“你師尊劍修體修醫修都略通一些,但若說最擅長的,還是用劍,你這些日子先好好修養,待煉氣期後我便帶你去挑你的本命靈劍。”
哇哦。
本命靈劍。
沈黛前世今生加起來,還從沒有一把自己的劍呢。
她從前看那些劍修仙氣飄飄,持劍而立,劍上都飾以自己喜歡的劍穗。
沈黛想,她以後也能去挑一個劍穗,掛在自己的劍上了。
“你有體修的根基,若是荒廢了也是可惜,待會兒我拿淬體和劍法的功法給你,你二師兄也雙修劍法和煉體,你先拿去看看,若有什麼不明白的,嫌我這離恨台遠便可問他。”
沈黛拿了兩本功法抱在懷中,從離恨台去謝無歧的洞府時一路都舍不得放進乾坤袋裡。
到了千秋殿,遠遠就瞧見謝無歧正躺在槐花樹下的躺椅裡喝酒。
樹葉打碎陽光落在他冷白的麵龐上,一雙狐狸眼將閉未閉。
沈黛忍不住想找人分享,因此老遠就喊:
“二師兄!師尊讓我來找你,我有話要和你說!”
謝無歧看著沈黛懷裡抱著不撒手的功法也就明白了,他懶懶地窩在躺椅裡,像隻曬太陽的野貓一樣不想動彈。
“我該午睡了,師尊讓你找我做什麼?”
大約是被這一天峰回路轉的運氣砸暈了頭,沈黛的笑容裡都帶著幾分傻氣。
她想也不想,從蘭越方才的話中摘取了幾個詞便脫口而出:
“師尊讓我找你學雙修!”
捧著酒壇剛飲下一口的謝無歧猝不及防,一口酒全噴了出來。
慢半拍的沈黛:“……”
等等,好像有什麼地方不太對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