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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黛在閬風巔閉門修煉的第四天,太玄都的請柬送上了門。
“想必是神仙塚的事情終於商議出對策了,便借機宴請仙門百家宣布對付魔域之策。”
蘭越揣著手,大約猜到了重霄君的用意。
“他們會怎麼做,我也有幾分好奇,這一趟還是要走的——黛黛呢?”
方應許和謝無歧對視一眼。
謝無歧:“還在閉關。”
方應許:“三天都沒出門,杏姨說她也沒吃東西,我們家師妹不愧是四靈根還能八年結丹的狠人啊。”
雖說修士是可以不吃不喝不睡,但可以這麼做,和真的這麼做,還是有區彆的。
閬風巔修逍遙道,像謝無歧,每天都是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床的,蘭越去給弟子們上課也都是快到巳時才出離恨台。
要是讓自稱閬風巔第一勤奮人的姬行雲知道,沈黛為了修煉可以不吃不喝不睡,他可能又要氣得倒地打滾,說師妹這麼勤奮不給他活路了。
最後還是蘭越親自去沈黛的獻天府將人拎了出來。
沈黛聽說要去太玄都赴宴,還不怎麼情願,說:
“……我還是不去了,我現在剛要摸到煉氣期的門檻,還是專心留在閬風巔裡破境,不然我連煉氣期都沒有,出去定會被人笑話的。”
方應許冷冷抬起下頜,眉眼淩冽:
“你如今是神仙塚一役裡的功臣之一,誰敢笑話你?雲夢澤那兩個弟子和我打聽了好幾次你的消息,還托我要送你雲夢澤的靈藥呢。”
謝無歧也意味深長地笑著,長臂懶懶搭在她肩上:
“便是笑話也無妨,你看哪個弟子笑得最大聲,先記在小本子上,帶你過些時日修為提升,到時候月黑風高套個麻袋揍他一頓便是了。”
沈黛:“……二師兄,你好幼稚哦。”
謝無歧:?
最後好說歹說,三人還是拉著沈黛一路去了太玄都。
沈黛還不會禦劍,因此又是同蘭越一道騎著他的仙鶴一起走的,謝無歧與方應許兩人禦劍飛在前麵,沈黛這才注意到兩人身上的門服似乎與往日不同。
蘭越聽她疑惑便解釋:
“阿歧那孩子說,你穿紅衣服好看,他們之前愛穿黑的,不過是圖弄臟了看不出,現下有了小師妹,便配合著你讓人在玄衣中配了紅色,襯你的紅衣,看上去才像一家人。”
一家人……
沈黛抿著唇,坐在仙鶴背上偷偷揪著蘭越的衣擺笑了起來。
閬風巔一眾人抵達太玄都時,偌大仙宗已是人潮如織。
舉辦千宗宴的地點在太玄都濉無峰的雲渺台,上麵按照上三千下三種宗門的尊卑設置了座位,越是地位尊稱,離雲渺台的中心越近。
純陵十三宗位列仙門五首,陸少嬰坐的自然是好位置,他早早便到了雲渺台落座,朝人潮湧動的儘頭張望。
沒看到他想找的人,卻見了一個讓他厭惡至極的身影。
“二師兄。”
宋月桃輕聲細語地喚他,翦水秋瞳閃爍著想要靠近又有幾分怯怯的神色。
“我可以坐這裡嗎?”
她指的是陸少嬰身邊的位置。
宋月桃是紫府宮的弟子,坐他附近再正常不過,宋月桃卻要這樣小心翼翼地詢問,皆因沈黛離宗之後,陸少嬰便看她千般萬般的不順眼,明裡暗裡欺負她不少次。
“不行。”
陸少嬰昂著下頜,一副目中無人的少爺姿態。
“這是我給黛黛留的位置,你坐後麵去,彆礙著我的眼睛。”
少女孤零零立在雲渺台上,四周空座眾多,卻仿佛沒有一個她的位置,讓人不自覺生出幾分憐愛。
紫府宮的幾個弟子正在找位置落座,聽了陸少嬰這惡言惡語也有幾分不平,但礙於他二師兄的身份,無人敢衝撞他為宋月桃出頭,更何況之前不是沒人這麼做,都被陸少嬰狠狠揍了一頓。
但紫府宮的弟子怕他,停雲宮的卻不怕。
“陸少嬰,你適可而止啊。”停雲宮的大師兄顏疾不悅出聲,“月桃師妹是你紫府宮的弟子,她不坐你那邊做哪兒?你當這麼多人的麵讓她難堪,這是君子所為嗎?”
“就是!”
“你們紫府宮要是瞧不上月桃師妹,不如放了她,這麼乖巧可愛的小師妹,你們不珍惜還有我們停雲宮的人珍惜呢!”
陸少嬰聽得怒火中燒,一雙鳳眸望著停雲宮的顏疾道:
“顏疾,我看你是真有眼疾!”
乖巧個屁!
可愛個屁!
這樣反手能捅你一劍的師妹,若不是衡虛仙尊阻攔,他一定打包給停雲宮扔去!
沈黛一行人到的時候,就見雲渺台上,數純陵十三宗那邊最熱鬨。
謝無歧遠遠聽了一耳朵,笑道:
“你從前這位師兄,倒是很有意思,我剛認識他時,還見他把那個叫宋月桃的姑娘護得跟眼珠一樣,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這麼快就珍珠變魚目——”
謝無歧說完又意有所指地看向沈黛:
“所以說,男人的嘴騙人的鬼,日後可不能隨便輕信彆人,明白嗎?”
“二師兄。”沈黛老老實實提醒他,“你也是男人哦。”
謝無歧彎起嘴角,很厚臉皮地道:
“男人的話不能信,但師兄的話可以信。”
方應許白了他一眼,囑咐沈黛:
“也不是所有師兄的話都能信的,比如有不靠譜的師兄,也不能全信。”
那邊陸少嬰瞥見沈黛的身影,立刻停下了與顏疾的爭執,朝路過他旁邊的沈黛喊:
“師妹你來啦!坐這邊!我給你留了位置,這裡視野最好,你就坐這裡吧!”
說完又冷眼瞧了眼宋月桃,冷聲道:
“你讓開一點,待會兒黛黛要是因為見了你在這裡就不來了,你便自己回純陵去吧。”
沈黛看著眼前情景,恍然間覺得這世事如此荒唐。
她從未想過,陸少嬰還有一日會做出為了她而要趕走宋月桃的事情。
泫然欲泣的宋月桃垂著眸,也幽幽開口:
“從前有什麼集會,二師兄也是這樣讓黛黛給我讓出座位,如今顛了個個,二師兄變得還真是快啊。”
宋月桃的聲音輕飄飄的,卻尖銳地提起往日陸少嬰苛待沈黛的事情,讓陸少嬰此刻對沈黛的所有體貼都變成了個拙劣的笑話。
陸少嬰驟然暴怒,抬手就要施術將宋月桃丟出雲渺台。
沈黛按住了他的手。
“……師妹?”
陸少嬰不解地看著她,眸中有顯而易見的不解。
宋月桃也抬眸望向她。
“你與宋仙君的事我其實管不著,但你也不必做出一副為我出氣的模樣去苛責她。”
沈黛並非是在為宋月桃打抱不平。
隻是他這樣當眾折辱一個女孩,並非君子所為,哪怕宋月桃真是什麼內奸,堂堂正正的打敗她,殺了她也就算了。
陸少嬰有功夫做這種無聊的事情,不如把精力用在找線索上。
“沈師妹——”
遠遠地傳來了歡快的少女聲音。
沈黛尋聲看去,是雲夢澤的元蝶與薄月。
兩人看上去麵色不錯,想來在神仙塚內的傷已經好得差不多了。
在她們身後的是雲夢澤的掌門搖光仙子,見元蝶同沈黛打招呼,也轉頭看了過來。
“聽說在神仙塚內,是沈仙君多次護著我雲夢澤的弟子?”
沈黛不敢居功自傲,便回答:
“我與兩位師姐隻是所修心法不同,我身為體修自然要在前方扛著,兩位師姐為大家聚靈療傷,也是在護著我們。”
雲夢澤雖為仙門五首之一,但私底下也不是沒有受過非議,皆因其心法雖能助陣,卻很難孤身作戰,需要有其他修士在旁護法,總有宗門欲取而代之。
所以搖光仙子聽了沈黛這一番話,心中不免對她生出幾分好感。
“不必謙虛,神仙塚之中的事情我都聽薄月說了,我們雲夢澤恩怨分明,你對我兩位弟子的好我心中自有杆秤。”
說完,搖光仙子便從乾坤袋中取出兩瓶丹藥。
“這是雲夢澤秘藥,一個是築基丹,一個是清心丹,彆的不敢說,這丹藥比市麵上能買到的靈丹要更好,你服了這丹藥好好調理,重新修煉雖苦了些,但若因此曆練了心境,日後說不定還有大機緣在後麵呢。”
沈黛看著眼前青瓷小瓶中的丹藥,下意識看向身邊蘭越,好像在詢問自己該不該收。
蘭越便笑道:
“既然是搖光仙子所賜,你便收下吧。”
沈黛這才老老實實道謝收下。
隨後梵音禪宗的弟子也過來同沈黛師兄妹三人道謝。
雖然對謝無歧的魔族身份還有些保留,但到底也是救了他們一命,異族仇恨暫且不提,救命恩情是要好好道謝的。
之前在宗門大比上與沈黛交過手的懷禎也隨著師兄們來了,對沈黛道:
“沈師姐的事情我有所耳聞,師兄告訴我禍福相依,你此次遭劫,不久後一定會有好事發生,更何況師姐天賦這樣高,重新修煉也一定會很快趕上來的,我還期待下次與師姐交手呢。”
沈黛聽這個少年天才如此稱讚她,想到自己之前是靠前世多年的交戰經驗才勝過她,心中十分愧疚:
“不不不,你天分才高,懷禎師弟客氣了。”
懷禎見她謙虛,也恭敬地雙手合十道:
“我年紀小,要學的還有很多,以後還要請師姐多多賜教。”
“你十歲結丹就已經很厲害了,我真的沒什麼可賜教的。”
“不不不,師尊說我們修道者,世人皆為師,還是要請師姐多多賜教的。”
謝無歧看著這相互謙虛商業互吹的兩人,一手一個捏住了後衣領,笑得咬緊後槽牙:
“你們乾什麼呢?在拜堂嗎?”
懷禎頓時紅了臉:“我我我我是出家人,師兄莫要開這樣的玩笑,這種事情不可隨意胡說的……”
謝無歧皮笑肉不笑地哦了一聲。
“是出家人就克製一點,不要對著我師妹臉紅了。”
沈黛:“……二師兄,懷禎師弟要哭了哦。”
搖光仙子看沈黛乖巧懂事的模樣,越看越生出幾分喜愛,她雲夢澤女弟子雖多,但大約是跟她胡鬨慣了,都個個性格外放,還很少見到沈黛這樣拘謹又乖巧的弟子。
她又笑著半開玩笑半認真地說:
“如今你既要重新修煉,其實也可以拜入我雲夢澤門下,我門內都是些漂亮的師姐,門風也自由,你若來了雲夢澤,就有一大堆師姐陪你逛街買胭脂水粉,這樣一雙手,握刀握槍有些可惜了,不如隨我學些古琴琵琶,照樣能除魔衛道,考慮一下?”
笑眼彎彎的蘭越:?
這位仙子怎麼回事?
怎麼還當麵挖人牆角呢?
一旁的陸少嬰攥著乾坤袋中為沈黛拍賣來的無數天材地寶,看著眼前這情景有些怔愣。
他一門心思想著如何彌補沈黛,可回頭卻好像忽然發現——
不知不覺間,她似乎,已經不再需要他的彌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