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黛也許久未見宋月桃了。
比起閉關前最後一次見她, 如今的宋月桃看上去清瘦幾分,仍是如春日桃花般嬌豔,很容易激起異性的保護欲。
“黛黛。”她望著沈黛忽而笑道,“聽說你回來了, 我還以為是旁人看錯了, 沒想到真的是你。”
她又頓了頓, 仔仔細細將沈黛好好打量一番。
“不過兩年未見,黛黛已是一個大美人了呢。”
宋月桃說這話時眼神真誠,沒有什麼敵意,仿佛真就是多年未見的老朋友敘舊。
沈黛還未開口,一旁的謝無歧隨意地倚著樹乾, 雙手環臂, 擺出一副極具敵意的姿態:
“美不美需要你來點評?”
宋月桃仿佛習慣了謝無歧的語氣, 鎮定微笑:
“隻是說兩句話而已, 謝仙君何必這麼大的敵意?就算黛黛是你師妹,也沒有不許她和旁人說話的道理吧?”
謝無歧沉著臉, 冷笑一聲:
“我的師妹, 自然聽我的, 黛黛——”
沈黛覺得好頭疼。
不知為何, 每次當謝無歧與宋月桃兩人對上的時候,她就總覺得兩人之間會莫名生出一種可怕的宮鬥劇畫風。
“二師兄。”
沈黛對上謝無歧“你要是想氣死我就跟她走試試看”的冰冷眼神, 頓了頓,半響才雙手合十,真誠且認真地小聲說:
“她來肯定有什麼話想和我說, 我就聽一會兒, 萬一很重要呢?”
之前在神仙塚中, 沈黛從伽嵐君的態度就基本可以斷定, 宋月桃就是他派入純陵十三宗的奸細。
伽嵐君也不是傻子,沈黛知道了宋月桃的身份,他不可能不告訴宋月桃,讓她多加防備。
這個時候,宋月桃還來主動找她,就不得不讓人深思了。
“你可想好。”謝無歧冷眼瞥了宋月桃一眼,又看向沈黛,“我剛來昆吾顛的時候,這女人還私下向我示好,如今你看她對我橫眉冷對,不過是被我言語羞辱,惱羞成怒罷了。”
謝無歧滿臉都寫著“她勾引我,你要保護我”的表情。
然而沈黛隻是很奇怪地看他一眼。
“她是魔族內奸,又知道你是魔族,她不私底下勾搭你試探一二,難不成還與你劃清界限,割袍斷義嗎?”
謝無歧:“……”
竟然說得還挺有道理的。
“……那就給你一炷香的時間。”
謝無歧盯著宋月桃殺氣騰騰地看了一眼,依依不舍地挪步前麵的藥圃去等著沈黛。
沒了第三個人在場,宋月桃看上去神情輕鬆很多。
“你找我想說什麼,就直接說吧。”沈黛對她道。
宋月桃笑了笑:
“一定要有什麼話要說嗎?我隻是覺得黛黛你閉關了快兩年時間,之前你在神仙塚受了重傷,我沒能見到你,現在你都來了昆吾道宮,我再不來見見你,恐怕你都記不得我了。”
沈黛抿著唇:“伽嵐君和我說了你的事情。”
宋月桃笑容不變。
“我已知曉是他派你來的修真界,你隻要還留在修真界一天,我便不會這麼輕易地忘了你的……”
“啊,等等。”宋月桃忽然打斷她,輕輕俯身靠近,“你頭發裡落了花瓣……”
因宋月桃靠近而緊繃的身體,在看到她指尖一片落花時又鬆懈下來。
但沈黛沒想到,下一秒宋月桃的另一隻手便很快順走她藏在身後的溯回珠,她手法很快,幾乎在沈黛一掌打中她肩頭的同時,也將她手中溯回珠拿走。
宋月桃肩胛骨重重砸在一旁岩壁上,骨裂聲清脆。
沈黛那一掌並未留手。
“……不過閉關一年半,黛黛,你的功力倒是令我十分驚訝。”
她咽下喉間腥甜,捏碎了從沈黛手中奪來的、可以記錄對話場景的溯回珠。
“築基中期?還是後期?不會已至金丹期了吧?”
沈黛沒回答,隻是蹙眉看她:
“你想做什麼?”
雖然早知道宋月桃並不簡單,但在沈黛的記憶裡,宋月桃大部分時間還是那個笑容甜美,明眸善睞的少女。
師兄師弟們總覺得她弱不禁風,想必是沒有見到她此時骨頭裂了還能笑出來的鎮定模樣。
溯回珠的粉末從她掌心被風吹走,宋月桃溫聲道:
“不想做什麼,隻是想告訴你,黛黛,修真界不值得。”
沈黛秀眉微擰。
“值不值得不是你說了算的。”
“你可以為了你如今的師尊師兄們拚命,但純陵十三宗的人,你也要護著嗎?”
宋月桃歪歪頭,露出一個疑惑神色。
“純陵的清規戒律,教弟子個個磨出一副鐵石心腸,為天下蒼生修道皆是虛妄,其實不過都是為了自己。”
她笑了笑,一貫清甜無害的笑容裡露出顯而易見的惡劣。
“即便你不願意背叛修真界,也不用凡事都衝在前頭,這修真界,遲早是會被攪得天翻地覆的——”
說到這裡,宋月桃忽然想起了什麼,有些開心地告訴沈黛:
“你知道嗎?前去常山昭覺寺查我身世的陸少嬰,已經失蹤三個月了呢。”
沈黛的眼神一下子銳利起來。
“陸家和純陵都派了人去查,但三個月過去了,無一人尋到他的蹤跡,唔……現在他大約應該隻剩下一堆骨頭渣子了吧?”
沈黛看著此刻輕描淡寫宣判了陸少嬰的死刑的宋月桃,忽然覺得自己從未認識過她。
陸少嬰前後態度大變,是否就是因為見到了宋月桃的這一麵呢?
“你和我說這些做什麼?”
山嶺靜寂,少女麵上的笑容漸漸斂了起來。
“你不要管了。”宋月桃一字一頓地告訴沈黛,“這些人,不值得你拚命,你再追查下去,就不是被剖金丹這麼簡單的事情了,陸少嬰就是你的下場。”
她說著恐嚇的話,但沈黛不知為何,卻莫名從裡麵感覺出了一種詭異的維護。
宋月桃,對她仿佛一直抱有這種不知緣由的善意。
“就算我死了,和你又有什麼關係呢?”
沈黛不是在和她吵架,而是心平氣和地問出了這話。
宋月桃卻一怔,眉眼間染上幾分怒意。
“……隻是警告你而已,你想要找死,我也攔不住。”
沈黛頷首:“哦,那我就放心了。”
宋月桃略帶狐疑地盯著她。
“我就是要找死。”
宋月桃:“……”
被沈黛的倔驢脾氣氣得七竅生煙,宋月桃轉頭就想走。
卻聽沈黛在身後忽然問了一句:
“幾年前的上元節,魔族潛入純陵藏書閣的那一夜,你是不是故意把我叫走的?”
那是她不過才煉氣期的修為,若是在藏書閣,不僅不能保護藏書閣內的東西,還會如其他幾個弟子那樣命喪當場。
從前她沒有深思過,如今知道了宋月桃的身份,再看她從前的行徑,就不得不讓她多想了。
宋月桃聞言腳步一滯,她按著肩頭,並沒回頭看她。
隻是語調平淡地說了句:
“隨你怎麼想。”
沈黛沉思了一會兒,待到宋月桃走遠了,謝無歧過來時,才聽她小聲嘟囔了一句:
“……原來真的是魔族來偷的東西啊。”
冒著這麼大的風險也要上純陵十三宗偷東西,一定非常要緊。
得去一趟純陵,查清楚當年到底丟了什麼。
“發什麼呆?”
謝無歧的手在沈黛的眼前晃了晃。
回過神來,沈黛抬眸看他:“陸少嬰失蹤的事情,你知道嗎?”
煞風景的人果然帶來了煞風景的話題。
謝無歧懶懶答:
“知道啊,陸家在純陵鬨了那麼大的陣仗,誰不知道他家幼子在常山一去不回的消息?”
謝無歧一邊走,一邊將陸少嬰和宋月桃的事情給沈黛複述了一遍。
當日沈黛在雲渺台上告誡陸少嬰的那番話,他聽進去了,又沒完全聽進去。
他沒有再在小事上挑宋月桃的刺,但卻變本加厲地宣揚宋月桃是內奸的消息,有些東西一傳十十傳百,在陸少嬰孜孜不倦的洗腦之下,確實也有少數弟子開始對宋月桃心生懷疑。
但這種懷疑也隻是無根之萍,弟子們私下議論還行,掌門長老卻不會輕易相信。
直到半年前陸少嬰察覺到純陵有一絲魔氣,他帶著人把純陵十三宗翻了個遍,查到最後隻在思過崖感應到一縷魔氣,但思過崖當時唯有江臨淵的身影,並不見任何魔族蹤影。
不過,儘管當日沒找到魔氣來源,卻坐實了純陵十三宗有魔族入侵跡象。
這事在純陵鬨得沸沸揚揚,眾人雖心中不說,但到底還是想起了陸少嬰時常掛在嘴邊的那句“宋月桃就是內奸”的話,據說純陵上下所有的掌門長老都將宋月桃查了一遍,但不管怎麼查,她身上確實是無絲毫魔氣的。
事情明麵上便陷入了僵局。
不過暗地裡,純陵掌門將常山的除祟任務交給了陸少嬰,讓他帶著弟子前往曆練。
常山便是宋月桃寫在籍貫檔案裡的家鄉。
誰也沒有想到,陸少嬰這一去就沒有再回來,連帶他帶去的五名純陵弟子,全都折在了常山。
之後純陵和陸家都派人前去尋過,但從結果來看,都是無功而返。
這下,宋月桃的嫌疑一下子加深了,那時幾乎純陵人人都在猜宋月桃是不是真有什麼問題。
直到重羽族的皓胥帶著弟子登上純陵十三宗,與衡虛仙尊密談一夜,途中還叫了宋月桃進去。
翌日一早,紫府宮內便有消息傳出——
宋月桃,有可能是重羽族之人。
那些加在宋月桃身上的流言蜚語,頃刻之間灰飛煙滅。
聽完這些,沈黛沉思半響才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