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日將落未落,懸在海平線上,有一黑衣青年坐在亂石壘成的石堆上,逆著光,隻看見一個雙手環臂盤膝而坐的人影輪廓。
他已在這岸邊調息療傷了十日,從沒見過日升月落,睜眼時他便確信自己是在幻境之中。
所以眼前此人,也必然是魘妖了。
可不久之前,他才見沈黛等人破水而出,追逐著一個魘妖的氣息離開了隱界。
那黑衣魘妖和眼前的這人,分明就是同一個人。
也就是說,沈黛等人都被他騙了過去。
隻是金蟬脫殼之術,他本體根本還沒離開武庫隱界。
“不愧是善於逃脫的魘妖。”江臨淵嗤笑一聲,抬起頭後,視線卻定格在他掌中,“申屠止,你手裡的東西,是從哪兒來的?”
申屠止把玩著手裡那一枚瑩潤珠子,對著夕陽仔細端詳。
“伽嵐君說得沒錯。”
江臨淵望著他,眸色沉沉,不辨喜怒。
就是這個人。
前世,就是眼前的申屠止,這個魘族妖主,設下了活祭陣,生生將沈黛折磨而死。
“伽嵐君說你一定認得我,我還不信,他說你會認得雩澤珠,我也不信,沒想到都讓他說中了。”
申屠止也不和他再兜什麼圈子了,他將雩澤珠收了起來,一雙眼如毒蛇般落在江臨淵身上。
“江臨淵,你傷了謝無歧,出隱界之後,就算仙門規矩能繞了你,那位隱世大能蘭越也不會輕易放過你,算來算去你都是死路一條,怎麼樣,要不要加入我們?
“你若歸順北宗魔域,或是歸順我魘族,必然位高權重,彆說傷幾個修士,就算殺修士,滅宗門,也沒人能拿你怎樣。”
江臨淵怎可能被他這三言兩語說動,他冷笑:
“哦?殺謝無歧,也可以嗎?”
申屠止定定看了他幾秒。
“魔族強者為尊,你若能強過謝無歧,不僅可以殺他,北宗魔域的少主你來當也無不可。”
江臨淵又想起了前世的歸墟君。
黑金長袍的魔君修為絕世,如地獄裡爬上來索命的惡鬼,那樣的修為已非人力所能及,隻要他想,江臨淵毫不懷疑他可以一夜之間推平整個十洲。
可他卻並沒有,像是折磨,又像是還留有一絲良知般,每次當正道修士們認為絕無生路時,又給了他們一線生機。
沒人能猜透那位魔君的想法。
但毋庸置疑的是,江臨淵知道自己就算再修煉百年千年,也絕不可能有那樣可怖的修為。
“你若是想殺我,此刻就是你最好的機會,若是不想殺我,最好還是趕快逃命,否則等外麵的人發現逃走的隻是你的□□,必定會封鎖武庫隱界,屆時你插翅難飛。”
“不急。”申屠止仍望著他。
江臨淵此刻倒是有些看不懂他了。
“就算修真界不容我,難不成你真以為我會跟你走?”江臨淵嗤笑一聲,“你那機關算儘的伽嵐君沒有告訴你,北宗魔域的所有人我都可以不殺,但唯有你,終有一日,我必殺之。”
申屠止挑了挑眉。
這個伽嵐君確實未曾告訴他,不過說了又如何?江臨淵如今被沈黛和謝無歧二人揍成重傷,還未痊愈,他捏死他易如反掌。
“是嗎?可惜,我若是死了,這世間便再不可能有人為你造一個最真實的美夢了,你喜歡那個叫沈黛的小姑娘是吧?她與我們魔族少主看樣子是今生緣定,情誼甚篤,沒有旁人插足餘地,難道你就沒有不甘?不想全一個念想?”
江臨淵眸中劃過幾分凝滯。
半響,他闔目。
“美夢又如何,都是假的。”
申屠止沒有錯過他某個瞬間,眼中的動搖之色。
魘妖最善窺伺人心,洞察人心中的每一個脆弱的角落。
沒有人的心是一塊刀槍不入的鐵板,也沒有人的心誌是不可動搖的。
——隻要給出合適的籌碼。
“江臨淵,你聽過十方繪卷嗎?”
若是沈黛在場,必然會想起當初純陵藏書閣失竊時,被竊走的典籍裡,就有記錄著這十方繪卷的內容。
申屠止所說的一切,都和當日鑒衍大師與沈黛說的話合在了一起。
“十方指宇宙洪荒中,十個不同的方位,即上天、下地、東、西、南、北、生門、死位、過去、未來。”
“而這十方繪卷,展開便是生死、過去和未來。”
申屠止瞥見江臨淵緊蹙的眉頭,還有意識到什麼,但又並未完全想通的困惑神色。
他彎起一絲極淡的笑意,嗓音如冰棱,帶著冰冷寒芒,平靜又銳利:
“江臨淵,在十方繪卷的方位中,過去也是另一個真實存在的位麵,在那裡,你可以修正你所有的錯誤。”
江臨淵的耳邊似有簌簌雪聲。
他知道,那是純陵的大雪,還有身後誰人踩在雪地上,一步一步,緊緊跟隨著他的腳步聲。
這一瞬間回憶起來的過去,如此遙遠,好像隻是他一個人的幻夢。
“你若效忠於北宗魔域,未來屬於我們,而過去,屬於你。”
*
沈黛霍然睜開眼。
入目是金箔的房梁,上麵雕了栩栩如生的孔雀圖,一眼看去奢靡璀璨,色澤絢麗,是宿家才有的畫風。
她還在長生島,在宿檀給他們安排的觀潮城中的金樓。
“醒啦?”
蘭越的聲音從窗外傳來,他正在廊下煮茶,白茶香味隨著嫋嫋霧氣飄了進來。
沈黛還未回過神,蘭越便仿佛知道她口渴般,給她到了一杯茶,從半開的窗外遞給她。
“喝杯茶吧。”
沈黛愣愣接過,喝完還覺得口渴,又續了兩杯才緩過勁來,開口問:
“師尊,我睡了多久啊?”
她記得她在睡前吃的那一把丹藥裡聞到了寧神芝的味道,寧神芝助眠,她猜到她吃完便不能裝作睡覺的模樣修煉,卻沒想到吃完就直接斷片了。
蘭越坐在小凳子上,寬袖垂到地麵,看上去像一尊慈眉善目的佛像。
“也就三天,不多,凡人都說傷筋動骨一百天,你這可是骨骼都重塑了一遍,更要好好休養,之後的宴會去不去也無所謂,你若覺得還不舒服,就躺下繼續睡。”
三天!
沈黛差點驚得從榻上跳起來。
“不睡了不睡了。”
就這樣躺在床上什麼也不做的休息了三日,這太奢侈了,沈黛立刻就要穿鞋下床。
“那個魘妖,魘妖抓回來了嗎?還有溟涬海裡發生的事情,發生了好多事,我本來想回來那天就和您說的,還有好多事我想不明白呢……”
蘭越見她急衝衝從屋裡跑出來,跟個小炮仗一樣,勸也勸不住,也就不勸了。
“你是想說天元劍和戰神應龍的事對不對?那些事阿歧和阿應都和我說了,你擔心雩澤珠的下落對不對?彆著急,重霄君說蕭尋已經自請去尋雩澤珠,說一定要找來還給你……來,過來我這裡坐。”
蘭越也給沈黛搬了個小凳子,挨著他在廊下坐著。
“……我倒也不是一定要雩澤珠,隻要不落在魘族和魔族的手中就行了。”
畢竟她如果真的需要,還有另一顆雩澤珠在純陵十三宗,雖然她已記不得具體方位,但把純陵十三宗掘地三尺,肯定是能夠翻出來的。
“這些事自有重霄君和那些仙門大能操心,有他們在,用不著你一個小輩衝在前麵。”
蘭越撚起一旁小桌上的茶點,遞給沈黛。
“嘗嘗這個馬蹄糕,宿檀姑娘推薦的,我嘗了,確實好吃,適合一邊看戲一邊吃。”
沈黛略顯茫然地接過馬蹄糕咬了一口,疑惑問:
“什麼看戲……”
蘭越笑而不語,隻看向廊外庭院裡一顆大樹。
長生島已入冬季,大樹光禿禿的,借著月光,沈黛很容易便能看清那樹上掛著的人影。
啪嘰。
馬蹄糕掉在裙擺上。
沈黛瞠目結舌。
被捆成粽子掛在樹上的謝無歧看著那半塊掉在地上的馬蹄糕,被夜風吹得晃晃悠悠之時,他頂著唇角淤青的臉上還露出幾分不羈笑意。
謝無歧看著那還留著少女牙印的馬蹄糕,舔了舔乾澀的唇,彎唇道:
“不要的馬蹄糕可以喂給師兄,師兄餓了三天,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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