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闕點頭:“會。”
又補充:“請務必讓我幫你療傷,謝謝。”
對方打量了她一番,笑道:
“好像該道謝的應該是我?”
伊闕從水中起身,魚尾離水化作雙腿,她赤足踩過岸上凹凸不平的石頭,赤紅的鮫紗衣隻遮住她小腿肚,露出了一截白皙的腳踝。
青年也並不避開視線,視線從她的腳踝上移,定在了她臉上。
伊闕查看了他的傷口,傷像是劍傷,又有雷擊的痕跡,想來對方法力高深,才會留下這樣可怕的傷口。
“你忍忍。”
她對青年這樣說完,卻轉頭從自己身上扯掉一片魚鱗,麵不改色地將帶有自己靈力的魚鱗沒入他傷口。
紅鯉精的魚鱗有修複治愈之力,青年胸前的猙獰疤痕瞬間愈合,竟看不出絲毫痕跡。
他露出有些訝異的神色。
“好了。”伊闕做完自己該做的事情,轉頭便掏出了身上的功德袋,看了一眼,心滿意足道,“終於滿了!”
再一抬頭,伊闕對上了對方略帶詫異的模樣,她笑了笑:
“要是下次受傷,可以再找我。”
沈黛覺得伊闕這語氣和店老板的“感謝惠顧,歡迎下次光臨”差不多,對方大約也是有同樣的感覺,於是失笑:
“原來不是個人美心善的小美人兒,救我隻是為了攢功德而已啊。”
伊闕有些不好意思:“嗯……可你也不虧啊,傷總歸是好了,對不對?”
“我這傷放著不管,曬曬太陽也會好,倒是你,生扯了一片魚鱗下來,不疼嗎?”
好像第一次被人這麼問,伊闕愣了愣。
她摸了摸小腿扯下鱗片的地方,小聲說:
“還好……我修為不高,要想救人,隻能折損一點自己的福運,不過我們紅鯉精彆的沒有,福運一向很多,我經常分給彆人,畢竟攢功德也是要付出代價的嘛。”
青年似笑非笑地望著他,弦月已悄無聲息地升上半空,也升在他漆黑如墨的眸中。
沈黛透過伊闕的眼,好像從這明亮眸光裡看出了什麼人的影子。
“攢這麼多功德,是想封神成仙?可這麼多年,三十三重天闕還沒有靠功德封神的先例。”
伊闕變了臉色,大約是想起了剛才被其他水族嘲笑的事情,語氣很不好:
“和你沒關係吧,我要走了。”
她起身,剛跨出一步,就被身後青年抓住手腕拽了回去。
伊闕似乎有點生氣,可對方語氣很溫和:
“你叫什麼名字?肥水不流外人田,既然你想要功德,下次我要是受傷,還來找你。”
提起功德,伊闕就沒脾氣了。
“……我叫伊闕。”
青年笑眯眯道:“我記下了。”
“你呢?”
“庚辰。”
依附在伊闕身上的沈黛如遭雷擊,愕然定住。
庚辰……
謝無歧的前世,天元劍的主人,戰神應龍的名字,是不是就叫庚辰來著?
沈黛這才注意到,眼前這個青年手邊的玄鐵長劍,正是天元劍!
所以——
這是前世謝無歧,與神女伊闕的初見?
“我也記住了,那我走了。”伊闕並不留戀,起身欲走,臨走前又道,“我等你下次受傷。”
庚辰愣了片刻,旋即笑出了聲。
他與謝無歧生得其實不太一樣,前者不笑時有些冷峻淡漠,後者就算不笑也因那雙含情目而顯得格外多情。
不過當兩人展顏笑起來時,卻都是讓沈黛十分熟悉的溫柔包容。
“好,我會努力。”
……倒也不用特地努力受傷的。
伊闕撓撓臉,朝燭龍江走去。
剛走沒兩步,她忽然覺得腳下觸感不對,低頭一看,這才發現原來她走出的每一步,腳下都多了一朵山茶花,行走間步步生花,免去她赤足踩在岸邊石子堆上的刺痛。
伊闕略有些詫異地回頭。
夜色中,傷已好全的青年背影沒入夜色中,眨眼便從視野中消失,無聲無息。
“……真是個怪人……”
但是,好像人還挺好的。
伊闕腳步輕快地跳回了水裡。
接下來的時間過得漫長又單一,沈黛嘗試了從這個身體裡掙脫,逃出這十方繪卷的世界,可怎麼也無法脫身。
百般無奈,也隻能走一步看一步,就當是在看一場沉浸式的電影。
在她的視角,伊闕就好像一個刷遊戲日常任務的玩家,每天雷打不動上岸做好人好事,薅自己魚鱗,替彆人完成願望。
功德是攢得越來越多,但大約是自己的福運折損過度,所以她自己總是遭遇各種倒黴事。
比如翻了兩個山頭才找到的仙草,被路過的神雀族輕輕巧巧地叼走了。
比如好不容易才剛攢滿的功德袋,結果轉頭就找不到了。
還比如找功德袋找了一天一無所獲,回家途中還遇見了想搶她內丹的蛇妖。
“……我剛丟了功德袋,不想殺生,滾遠一點可以嗎。”
伊闕的聲音聽上去心情很糟糕。
糟糕得快哭出來了。
可對麵的蛇妖卻並沒有憐香惜玉的心思,一心想要奪她內丹,伊闕對於攢的每一點功德都摳摳搜搜,珍惜得不得了,殺生會折損功德,她不願意與蛇妖動真格的。
可對方卻又步步緊逼,不得己,她隻能將蛇妖砍成了兩截,然後親眼看著自己好不容易攢滿的其中一個功德袋變空。
丟了一個,沒找回來。
現在,又空了一個。
伊闕握著手裡隻剩下可憐巴巴一點功德的袋子,呆愣愣地站在林子裡發呆。
半響,她才抬起手蓋住雙眼。
“怎麼就……這麼難啊……”
為什麼彆人隨隨便便就能白撿內丹,一下子漲五百年的修為,而她那麼努力想攢一點功德,還能被她不小心弄丟。
為什麼啊……
憑什麼啊……
沈黛在這一刻,與這位素未謀麵的神女伊闕達到了一種相見恨晚的共鳴。
很多時候,很多事情,她也想感慨一句。
為什麼這麼難?
為什麼隻有她這麼難?
可她又清楚的知道,自己絕不是這天底下最難的人,還有很多人比她難多了,在他們麵前,她連自怨自艾的資格都沒有。
“——難什麼?”
前方響起一個青年含著笑意的聲音。
伊闕和沈黛都沒有注意到對方是什麼時候來的,等抬起頭時,穿著玄色甲胄的青年長發高束,一手持劍,一手勾著一個熟悉的錦囊,細繩勾在他骨節如竹的食指上,帶著一點漫不儘心的輕佻。
“看你方才那麼乾脆利落的殺蛇妖,我還以為,沒什麼能難倒你的呢。”
伊闕愣愣地看著他,看著他手中的功德袋。
“你——”
“你的寶貝,收好了。”
青年將手中錦囊朝她扔去,他身上甲胄還帶著絲絲寒意,但手指的溫度卻是熱的。
拂過她麵上濕潤,粗糲又溫柔。
“美人垂淚雖然好看,但我今日沒受傷,就算哄了我開心,我也是沒有功德給你的。”
“小美人兒,虧本生意做不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