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榮城篇)初入榮城(2 / 2)

她借機在膠皮手套上多帶了點潔白的泡沫,假裝擦拭實際上是在靳煬高挺地鼻梁上抹了好幾下,她臉上笑嘻嘻地,神情也十分靈動,像是做壞事成功之後的小得意。

靳煬無奈笑笑,就這麼頂著一坨滑稽的泡沫繼續擦拭。

他五感這麼敏銳,怎麼可能發現不了有水漬飛濺到他的臉上,明知道兔兔是故意的,可是還是縱容她肆意玩鬨。

看著印憶柳臉上的笑容,靳煬也忍不住微微勾唇,有些陰鬱的心情逐漸變得明朗。

他剛剛確實想到了一些事情,是他小時候的一些事情。

那時候他才十二歲,靳如夢九歲,兩個人在諾大的靳家卻是全然不同的待遇。

十二歲的靳煬個子並不高,發育的瘦瘦小小,容貌精致的小臉帶著不正常的蒼白,是長期營養不良導致的。他的嘴角破了一道血口子,此時乾裂著形成了一個有些化膿的疤痕,脖子上和臉上都有不同程度的青腫。

如果是六七歲的他也許還會因為身上的傷痛和腹中饑餓而感到悲傷,去嚎啕大哭,現在的他已經知道了哭泣是最沒用的解決方法。

因為不會有人同情自己,自己不是靳如夢,被關在暗無天日的房間裡拳打腳踢的時候不會因為眼淚而少挨一下,反而會引起更加瘋狂的毒打。

於是他學會了用冷漠和漠然去包裹自己,給自己的心裹上一層厚厚的外殼,這樣即使被打罵欺辱的時候能更好過一些。

他其實很怕黑暗,因為黑暗會讓他想起無數個被關起來挨餓的時候,家裡的下人也是見風使舵的小人,連一個掃馬桶的婦人都可以在黑暗中狠狠地用指甲擰著他身上的肉,發泄著自己在這座大府邸中受的辱罵。

那時候靳煬多麼向往每天的天明,他覺得隻要有陽光照耀的地方,就有溫暖的感覺。

男孩兒會把自己縮在冰冷的小床上,默默地看著窗外漆黑的夜晚,而他的心也就像黑夜一般沉寂,當清晨第一抹清晨來臨之時,他便會感受到久違的溫暖和解脫。

少年人的身子弱,常年的虧損和精神上的緊繃還是讓他在一頓前所未有的暴打後垮了,他被那個男人瘋了一樣地抓著頭發在牆上猛撞,拳頭和腳落在他的背上、肚子上,他感覺自己的眼前一片昏黑,鼻子裡流出兩管血。

而那個女人就抱著一臉驚恐的靳如夢站在陽光下默默地看著他,靳如夢害怕的想叫,卻被她的母親一把捂住了嘴巴。

於是靳煬也學著用枯瘦的小手死死地捂著自己的嘴,不讓一聲痛呼泄露。

昏死之前,女人驚恐的尖叫還縈繞在耳邊。

“親愛的彆打了!再打他就要死了……”

十二歲的靳煬再次睜開雙眸時,是在一個乾淨而寬敞的病房裡,四周充滿了令他反胃的消毒水氣味,混雜著床頭的花香。

說來可笑,當一個人習慣了腐爛的發黴的臭味,竟然從骨子裡都覺得乾淨美好的東西令人不適了。

他動了動眼皮,能聽到掩著的門外有醫生壓抑著憤怒的低吼,和那個男人惱羞成怒的吼叫聲混在一起。

“我他/媽的教訓一下自己的兒子怎麼了?差點死了……要不是快死了老/子會送到這地方來給你送錢?彆在這教訓我,信不信我動動手指就能讓這家醫院把你踢出去,你不想乾有的是人想……”

醫生激動的辯駁聲逐漸變得無力,最後歸於寂靜,走廊裡隻有那個男人氣急敗壞的罵聲,可是卻沒有一個人敢上前阻止。

靳煬心裡空空的,就像是一塊深深的黑洞。

他在病床上醒來的時候正是傍晚,天際的驕陽灑落大片大片溫暖的金光,儘數照耀在他的身上。

病床上隻有小小的一團凸起,被子是暖烘烘的,可是男孩兒卻覺得自己處在一片冰冷的海水中,除了窒息一般的失重感再也抓不到任何東西。

窗戶開著,天際的晚霞一片一片,正是他心中最後奢望的那種溫暖,是他每天默默守在窗邊抱著膝頭觀看的場景,他向往的陽光此時就在觸手可得的天際,仿佛一伸手就能碰到。

男孩兒動了動手指,卻發現自己的手臂疼的抬不起來,就連動一下腹部都在抽痛,像是有巨大的針在鑽他的內臟。

就在這時,房門被一把推開,一臉煩躁滿眼都是紅血絲的中年男人此時身上還穿著一身西裝,看著英俊風流事業有成。

可誰也想不到這樣一個外人眼裡有能力有樣貌有金錢世家的超級富豪,竟然會是虐待親生孩子十幾年,虐殺原配的惡魔。

他此時赤紅的眼睛死死地盯著床上死氣沉沉的少年,看著他青腫的臉,胸膛微微起伏,似乎在想什麼讓他難以接受且極為厭惡的事情。

他看著靳煬的眼神沒有一丁點的歡喜,也沒有作為父親對兒子的關懷,冷冰冰的像是在打量一個商品,可是這比之以前要好的多。

以前他都是用看仇人的眼光去看,恨不得讓這個孩子去死,可是又不敢。

就在剛剛,他差點殺了這個讓他極為厭惡的孩子。

無論他之前多麼討厭這個孩子,可是從今以後,這個孩子都是唯一能夠且有資格繼承靳家的人,這個認知讓男人有些難以接受,心裡對靳煬厭惡更甚。

恐怕那個瘋女人也是如此謀劃,早就打算好了要把靳家的財產都給他這個兒子謀劃過來。

中年男人平穩了自己的內心,緩緩走到了少年的病床前,一片黑影壓在了病床之上,遮擋了照射進來的晚霞金光。

靳煬微微閉了眼,他的世界又變成了一片黑暗。

有一隻冷冷的大手像蛇一般握住了他下垂的手掌,睜眼前還對自己拳打腳踢的男人此時臉上帶著溫和的笑容,和靳煬幼年時無比羨慕的、男人對靳如夢露出的表情如出一轍,可是現在他隻覺得像是被一隻手拽入了更深的深淵。

“好孩子,你知道爸爸是愛你的,我隻有你這麼一個兒子,你要怪就怪你有個精神病媽媽,你不知道她對我做了什麼,她毀了我的一生!”

男人提到心中憤恨的女人時臉上的神情控製不住的猙獰,他稍稍平複之後,又裝出一副慈父的模樣,看著少年黑漆漆的眼眸,想說的話有些啞,卡在喉嚨裡忽然說不出。

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自己這個兒子的眼神變得死氣沉沉冷冰冰的,看著自己的眼神像是在無聲的指責自己,此時猛地看去竟然讓他有些心虛。

看著靳煬這樣的眸子,男人就想到了他那個精神病的媽,也是用這種冷冰冰的眼神去盯著自己。

男人並不覺得自己這麼多年的辱罵和毒打有什麼錯誤,他是父親,又是他們母子倆陰謀詭計中的受害者,把自己受的屈辱返還有什麼不對的。

他隻會覺得是靳煬這個孩子陰鬱,有一個神經病的血統心裡也不正常,絲毫記不起曾經的小奶包是那麼可愛又渴望自己父愛的孩子。

他硬著頭皮抱住了靳煬,“你放心,以後你就會搬到大房子裡去住,爸爸送你去讀書,找最好的老師教你貴族禮儀。我記得你是不是喜歡如夢那個房間裡的床,回去爸爸就讓妹妹讓給你,或者直接給你布置一個新的……”

聽著耳邊的喋喋不休,少年的心動了一下。

原來男人並沒有他想的那麼愛靳如夢,在他的眼裡,靳如夢也許隻是一個表現父愛消遣的小玩意,自己曾經夢寐以求的東西此時都放在了自己手邊,可是他卻覺得心裡冷冰冰一片。

父親的懷抱像是毒蛇的尖牙,又像是猛獸的利爪。

靳煬在他十二歲這一年徹底改變了命運,他曾經想要的東西都接踵而來,昂貴精致的食物和華美的服飾舒適的居所,名師為他授課教練教習他馬術,就連曾經坐在皮沙發裡像看可憐蟲似得看著受辱的繼母,此時也隱忍著討好,讓驕縱的妹妹來和自己玩耍。

可是同樣,他在這個傍晚徹底的失去了一些東西。

他不再向往淩晨的光明,也不會追逐晚霞的餘光。

因為他徹底明白了,他的世界是一片黑暗且沒有光明的,就算有指縫間的光明也不屬於他,最終還是會默默流逝。

眾人皆在陽光之下,唯獨他深陷泥沼無法自拔。

耳畔有印憶柳的笑聲,靳煬眼前一幕幕不堪而黑暗的過往像是瞬息間都被擊散,他像是溺水的水猛地被拉出了深沉的海麵,看到了一抹光亮。

一片沉寂的黑洞之中,有一束溫暖的微光從裂痕之中緩緩地鑽入,溫暖著他的五臟六腑。

印憶柳此時背著光,衝著他笑彎了杏眼,滿眼的皎捷生動無比。她身後是晚霞灑落的萬丈光芒,有風吹亂她的發絲,這一幕緩緩和十二歲的記憶重疊起來。

一模一樣的霞光,可是人卻不一樣,心境也不一樣。

那天的靳煬心底沉入一片黑洞,覺得自己這輩子都會爛在深深的泥沼中;可是現在的靳煬卻忽然萌生出一種想法。

也許他的人生還有陽光。

“對了,咱們收拾完東西要不去榮城的集市看看吧,來的路上看到有賣挺多小玩意的,還蠻有意思的。”印憶柳並沒有注意到靳煬情緒上的變化,興致勃勃地提議著。

靳煬淡笑著應了一聲,“好。”

作者有話要說:開啟一個新的篇章,隻有男女主兩個人,不是隻有日常馬上就有新的劇情和發展。

然後金大腿的過往以後會出一個番外具體寫一下,小可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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