熙熙攘攘的鬨市之中,一個效仿著人類舊時工種的中年男人頭上頂著一個筐子,他是這個小城市中的一個腳夫,平日裡靠出一點點苦力來掙取一些積分糊口。
這並不是什麼大鎮子,周圍有一處活水,水源越往城外走越深,最後連通了一片不大的海域。
如今海口已經不是通行的必經之路,海中的變異獸往往要比陸地上的更為棘手,一旦在出海時碰上,便是死無葬身之地,最終隻能淪為魚腹中的餌料。
有廢棄的船隻停泊在海口邊,船底的鐵鏽深深地陷入了周圍的沙灘地裡,有小臂粗細的海蠕蟲攀附著被粘液腐蝕的鐵牆壁,一派荒蕪之景。
此時那腳夫身上隻圍著一塊臟兮兮的布裙,赤|裸的上半身,胸前和腹部兩側消瘦的骨頭微微外突,顯得很是可憐。
他頭頂的筐子不知裝了些什麼東西,鼓鼓囊囊地撐著竹邊,有淡淡的腥氣從頭頂傳到了他的鼻腔。他抹了把頭頂的汗,抬頭望了望頂頭的日頭,深深呼了口氣後又頂著腦門上東西往指定的地點走。
現在這個廢棄的時代,像他這種沒有任何進化能力的普通人逐漸被社會拋棄,沒有他可以做的工作,就連出苦力的活計也很難找到。
人的日子一天比一天難,整個地球的環境也越來越複雜,一種窒息一般的壓迫籠罩在每個人的身上,尤其是這些普通人的身上。
小城基地的街角有一個破落的酒水攤子,此時有幾個穿著變異獸皮具的進化人坐在攤子口,其中一個的手臂斷了半截,用紗布包著自己的斷裂口,麵色蒼白卻抬起了自己的手臂,對著幾個隊友晃了晃,像是在炫耀自己的傷疤。
“瞧見沒,丁任那家夥乾的。”他長長歎了口氣,本就不是高等級的進化人,現在又斷了一條手臂,稍微好一點的任務他都接不了。
有同情的夥伴拍了拍他的肩膀,“放心吧,領主會補償你一些積分的。不過現在這個世道,獸也吃人,現在人也變成了怪物開始吃人,真真是活不下去了。”
“這他/媽的世界!”
那腳夫的耳朵動了動,默默地站在牆角休息,聽著這些大人物說著城市基地之外的消息。
雖然他有的話聽不太懂,但這並不妨礙他明白現在的世界又發生了巨大的動蕩。
那斷臂的中年進化人和他口中的丁任是同一個進化人小隊生死共生的兄弟,一起從末世之初彼此照應到現在,是彼此最信任的人。
可是就在今天早上,他最好的兄弟忽然發狂墮落化,那纖瘦的身體中驟然有一雙巨大的昆蟲節肢翅膀撐開了皮肉,短短一個呼吸就從一個麵貌清秀的男人變成了一個恐怖怪異的怪物,觸手一揚割斷了隊長的喉嚨。
這進化人大驚失色,呼喚著同伴的名字,可是卻無濟於事。他隻能一邊抵抗一邊往城市之中退去,可最終還是失去了一條手臂。
短短一個上午,就有三個小隊發生了這樣的慘狀,隊伍中原本溫和可靠的異種人隊友忽然發生了墮落化的異變,變成了一隻被生物意識占領的可怖怪物。
最慘烈的一個小隊全軍覆沒,而那隊伍中本應該是最最溫柔的植物係異種人在掏空了所有人類的軀乾後,使用進化能力遁逃進了周圍的叢林之中。
丁任和另外一個墮落化的異種人已經被基地中的強者製服,一個當場絞殺,另一個帶到了基地中研究。
這樣的事情在全球各地都在發生,有的是在熟睡中被身邊的好友一擊割喉,有的則是還在說笑可是下一秒眼前人的頭顱中便裂開一道鋒利的口器,沒有知道身邊的異種人什麼時候會變成一個殺人不眨眼的怪物。
一時間整個進化人領域震蕩,人人自危。
那腳夫聽著這兩個進化人長籲短歎,自己心中竟然也生出些無力感,但為了自己今天的積分和口糧,他隻能重新背起了腳邊的簍子,朝著指定的地點走去。
貨主人是幾個神神秘秘的進化人,其中一個會笑眯眯地多給他劃些積分,算是他最大的主顧,每次乾完一單之後,他都能好好地休息兩天。
而雇主唯一的要求就是不要擅自去動運送的貨物,比之其他性格古怪瞧不起普通人的進化人來說,那位真真算的上是進化人中好人。
可是這腳夫每次對上那些雇主的眼睛時,心裡都毛毛的,總覺得像是被粘膩冰冷的蛇瞳盯上,從心底升起一股子冷意。
他有種預感,這些人在這偏僻的小基地裡一定有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
今日他擔的貨物格外的沉重,比往常重了兩三倍,沉甸甸地壓著他細細的脖頸和胸膛,仿佛隻要一個失手,頂上的筐子便會應聲落地。
雇主的具體位置是基地中一處空曠區域的小樓,四周都是廢棄的巷子和末世前的鋼廠,看起來很是荒蕪。
他走入巷子口中時,一滴粘稠的濕濡的液體從竹筐子裡滴在了他的腦門上,他隻感覺額頭一涼,於是伸手一摸,攤開手掌看去的時候,掌心是一片猩紅的水痕。
是血。
腳夫心裡咯噔一下,他覺得頭頂的東西更沉了,仿佛濃鬱的血腥味兒把他包裹在其中。
他想到了那酒水鋪子裡幾個進化人的長籲短歎,心裡忽然對不遠處的獨棟裡的進化人們產生了莫名的恐懼。
他鬼使神差地把頭上的筐子放在腳邊,乾瘦的手掌顫顫巍巍地掀開了上麵蓋著的一層布,頓時有淡淡的腥氣撲麵而來,他看到布掀開的一角中是一團令人作嘔的血肉,頓時更慌了,有什麼可怖的想法盤旋在他的腦海之中。
腳夫想就這麼把東西扔在巷子裡逃跑,可是近在咫尺的獨棟在巷子的那頭露出了一個角,他不敢,半晌後又硬著頭皮扛起了筐子,一步步地往那廢棄的獨棟走去。
剛剛走到門口,院子裡的木門“嘎吱”一聲應聲開了,他心裡咯噔一下,心跳逐漸快了起來。
一個留著海藻一般微卷長發的男人從門裡走了出來,他的眼睛是墨綠色的,帶著一副無框的眼睛顯得很溫和,此時帶著笑道;“我估摸著你到這個時間就該來了。”
腳夫僵硬笑笑,沒有說話,他沉默著把筐子卸在地上,下一秒一隻蒼白結實的手臂提著其中一邊的耳把便將其拎起,又是一個神情古怪的男人不知何時從房門中鑽了出來。
他把筐子提在眼睛跟前,把臉埋在布中,鼻子像動物一樣不停地聳動,忽然,那雙泛白的三角眼猛地抬起陰森森地盯住了腳夫。
那一瞬間,腳夫的心臟驟然停泊。
那男人一直沒有說話,於是長發男人攏了下肩頭的發,臉上笑容不變,他隔著鏡片的眼睛微微眯起,盯著腳夫道:“你沒有翻看或者動裡麵的東西吧?”
腳夫連連搖頭,結結巴巴道:“沒,沒有,我是有職業道德的……”
他說完又嘟囔了幾句,便轉身想離開這個令他極為不安的地方。
頭頂的驕陽很烈,烤在地上仿佛有焦糊的味道,腳夫額頭上的汗水順著臉頰往下流淌,他默默揩了一把,踩著自己的影子巷子裡快步走去。
忽然,在他乾瘦虛晃的影子之上,一個極為古怪的陰影就這麼慢慢地籠罩在他的頭頂,粗壯的柱體在他的頭部扭曲著抖動。他表情頓時驚恐起來,頭也不敢回拔腿就跑,嘴裡“呼哧呼哧”穿著粗氣。
沒跑兩步,一隻粗壯的布滿了毛刺的肢體狠狠地穿透了腳夫的身體,那鐮刀似得觸手上都是吸血的倒刺,浸泡了鮮血之後瞬間腫脹起來,把腳夫的內臟攪成一片碎肉。
隻聽“噗嗤”一聲,堅硬的觸手緩緩抽出,而男人的身體也軟軟倒下,鮮紅的血流了一地。
那一直默默無言的男人此時像個怪物一般,半邊身子變成了一團蠕動的肉球,有觸手從中伸出。
一旁的長發男人麵色如常,隻是不愉道:“你這樣後續的清洗很麻煩,我可不想那些腐臭的蒼蠅都在門跟前轉悠。”
肉刺狀的怪物慢吞吞地控製著觸手,探入了一旁地上的筐子裡,它卷起裡頭的肉塊慢慢送到肉刺旁邊,那球體正中便緩緩地開了一道布滿鋸齒的口子。
怪物布滿冷哼道:“彆以為比我們早蘇醒了一段時間,就可以淩駕在我的上頭,認清自己的身份,低劣的下等物種。”
怪物一邊咀嚼,一邊慢慢地往樓中走去,身後的長發男人微微蹙眉,眼神有些陰鬱。
如果靳煬在此,一定能認出眼前這個長發男人就是他一直追殺的墮落者協會的創始人——武威戎。
沒有人知道大名鼎鼎的墮落者協會的本部竟然坐落在邊陲的一個偏僻小鎮之中。
他慢慢摸了摸自己的臉,忽然哼笑一聲。
剛剛身邊的同伴是昨日才蘇醒的墮落者,並且有越來越多的同伴在昨日之後蘇醒過來,他們大多知道了自己來自何方,身份為何。
如今的墮落者協會就像武威戎自己說的,徹底明白了自己存在的意義,不再是一群徒有腦子卻不知道如何使用的生物。
母星中的高等種族借助人類的身體重新塑性後,在協會之中便漸漸有了異樣的聲音,武威戎在母星隻是一個中等種族,在地球是第一個蘇醒意識的存在,自然而然也就成了墮落者協會的領頭人。
這種情況讓骨子裡就高傲無比、覺得中等低等都是低賤生物的高等種族難以接受,他們不可能讓一個中等種族領導他們,等級上的鄙視已經逐漸在協會中蔓延開來,有兩三個高等開始挑釁武威戎,質疑他的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