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9 章(1 / 2)

薄霧[無限] 微風幾許 21518 字 9個月前

小雨淅淅瀝瀝。

天空暗沉, 從樓道看去就像還沒亮一樣。

他關上家門,兩隻小手下意識拽著書包帶子,心裡在想, 今天放學後可以去買一點街角那家老店的小蛋糕, 那麼要是晚上父親加班忘了回來的話, 他就不會那麼容易餓肚子了。

樓道燈光裡,他踏過九層台階, 然後轉角, 碰到了一個人。

他仰著頭看,對方穿著一件紫色調的連帽衫,帽子兜住了臉。

這是一個陌生人。

他頓了下腳步,對方也頓了下腳步, 然後錯身而過。

……

小雨停的時候, 家裡樓下拉起了警戒線。

明明已經是下午, 天卻還是那樣黑, 警車的聲音、救護車的聲音,還有紛亂的腳步聲與不斷變換紅藍色彩的警示燈。

他站在警戒線外, 有人趕到他身邊, 一把將他樓在了懷裡,抖著聲音不知道是要安撫他還是安撫自己:“囝囝、囝囝。”

警官壓低聲音和那人說話,聲音模模糊糊:“……季教授, 孩子嚇得不輕,很有可能碰見過凶手……”

他低著頭,看見自己的黃色雨衣上, 有一滴水珠滑下去了。

……

暖色調的房間, 放了許多讓人感到舒適的毛絨玩具。

兒童管理處的阿姨推開房門。

有人辦完所有手續,蹲在他身前, 抓著他的小手:“囝囝,我來接你回家,一個新的家。”

他點點頭。

“你害怕嗎?”

他搖頭。

“好的。以後家裡有媽媽,有爸爸,還有哥哥,會很熱鬨。”

他沉默著。

“從今天起,你就姓季了。”

……

“哎,小季,89個B級任務了,你真的不考慮去支援一個A級的?”林部長苦口婆心,“我和上級申請了,要是用1個A級任務抵10個B級任務,你加起來就99個了,回來以後再出外勤一次,你想要的不是就有了嘛!”

他說:“不急,我自己再去做10個B級任務也是一樣的。”

林部長急:“嗐!你這孩子怎麼不聽勸呢?你進天穹是為了什麼,大家都知道的嘛。你要回去那年一次,上麵說是說要考核你,但他們也不是那麼嚴格的嘛,沒有人非要那麼為難你。你這是在為難你自己啊!”

他冷靜道:“林部長,麵對有刻板印象、盲目自大的隊友,我沒有辦法共事。”

林部長:“那位宋隊長倒也不是沒有自大的資本……唉,小季你等等!”

黑貓在他腿上打呼嚕。

他一手看書,一手擼貓。

這貓老了,他撫摸得很輕,感受著柔軟光滑的皮毛在指間撫過。

通訊器響的時候,貓伸了個懶腰從他腿上跳了下去,他接起視頻通話。

視頻裡,頭發花白的老教授戴上眼鏡閒扯家常。

另一隻黑貓又跳上了膝頭,在他腿上翻起了肚皮。他撓它,耐心地聽著對方說話,然後徑自問:“老師,你是來勸我去江城的?”

老教授頓住,然後歎口氣:“囝囝,早點達標,早點回去那一年,你就早點解脫。”

他說:“好。”

……

*

濃密的睫毛快速顫抖,下一秒,季雨時睜開了眼睛。

疼痛逐漸從腹部開始,清晰地傳遞到大腦,痛得幾乎不能撐起來自己的身體,隻得躺回原地,小口吸氣。

斷片的思緒隨著疼痛回籠,季雨時記得自己正在和宋晴嵐分析目前的情況。

他話剛說了一半,他還有許多許多話都沒說完,他真怕,一閉上眼就再也不醒來。

坐在旁邊的人放下望遠鏡轉過頭來:“季顧問!你這麼快就醒了!”

是李純。

季雨時迷惑道:“我睡了多久?”

李純看了看通訊器:“現在才10點42分,你從昏睡過去道現在,就睡了不到一個小時吧!”

季雨時打量四周,發現他們在一棟建築二樓的陽台上。

矮牆用雕花小磚砌成,外麵不容易發現他們,他們卻正好能通過這些空隙觀察到外麵的情況。

季雨時被隊友放在陽台的一張躺椅上,太陽傘替他遮住了大半陽光,不至於被曬得死於中暑。

若不是聽見喪屍發出的“嗬嗬”聲,季雨時還差點以為自己是在誰的家裡午休。

果然,他稍微側頭看去,就從雕花的縫隙裡,看見了樓下成群結隊遊蕩著的喪屍。

視線再放得遠地點,就能看見街道另一頭,山坡上側對他們這個角度露出一半的書店。

“季顧問你的睡眠可真輕,明明都昏過去了,眼皮底下眼珠子還在轉啊轉的,一看就是光做夢沒休息。”李純拿著望遠鏡念叨,他是個話癆,這點季雨時已經很清楚了,“聽說你平時睡眠也不好,但你人都受傷了,還是休息一下好,哪能一聲不吭,還強忍著呢?”

季雨時無言以對,也不知道要怎麼和對方解釋。

“我草。”李純忽然罵了一句,“我他媽好傻逼啊。”

季雨時:“……”

李純手裡拿著望遠鏡,極具羞恥感地說:“原來我走路的姿勢這麼難看的,怎麼從來沒人提醒過我?我還以為我自己很帥呢!難怪情場總是那麼不順利,妹紙一個接一個地飛,老周走路都比我好看。”

什麼?

季雨時驀地記起來——這個時間段,2號小隊的他們已經逃出了潤金大廈,損失了湯其與段文後,一行五人已經到達書店了!

他側頭去,隱隱看見書店裡有幾個人影,正是2號小隊的他們!

幾秒之內,他就驚出了一身冷汗。

身邊的李純他們已經知道了?

“季顧問你不要緊張,宋隊已經告訴我們了。”李純回過頭告訴他,“因為任務的重啟,同一時間內會出現不同的我們,早晚都會碰上,就像現在的我們和你們碰上了。”

宋晴嵐已經和他們說了?!

宋晴嵐會這麼做,在季雨時的理解範圍內。

可李純的反應是不是太平淡了點,誰在這種情況還會有心思去吐槽另一個自己?難道不應該覺得細思恐極才對?

季雨時警覺:“你不覺得害怕?”

“有什麼好怕的,死都不怕了,還怕遇見另一個自己?”單純的大男孩想事情很簡單,“就像季顧問你,受了傷明知道可能會死,還是想著儘量往前走——就比方你們記錄者吧,你們回到過去執行任務的時候,總會看見過去的人和事。要是穿越的時間近一點,搞不好也會遇到過去的自己,難道你們會害怕?”

季雨時:“這不一樣。”

聽到他這樣說,李純不以為意地笑了下,那副模樣竟然和宋晴嵐如出一轍。

不,是他們整支小隊都有這樣吊兒郎當的時候。

“差不多。”李純說。

“你看,現在我們看到的,不過是‘過去式’的自己和‘做出不同選擇’的自己而已。”李純繼續道,“可是無論同一時間點存在幾個自己,最初的錨點都是固定的,就像你回到過去執行任務以後總會回到你出發的時間點一樣。也就是說,不管發生什麼事,重新出現在錨點的我就還是我,且隻有一個我。那麼對於在錨點的我來說,有幾個自己曾經同時存在過,其實本質上沒有分彆。”

過去式的我和平行線上的我,誰才是意識主體?

這其實涉及到哲學問題,世上恐怕沒有幾個人能回答。

但因為錨點的存在,它確實有了很好的解釋。

看不出來李純會選擇用這麼通透的方式進行理解,季雨時瞳孔輕微緊縮,陡然想通了許多事。

他對李純刮目相看:“你說得很有道理。”

李純抓抓腦袋,不好意思道:“其實道理都是宋隊分析出來的!我哪有那麼你們聰明!我可是坐在這裡守著你,腦袋都想破了,想了整整一個小時才搞清楚宋隊的意思!”

季雨時:“……”

好吧。

看來無論是哪一個李純,腦子裡都很單純。

……宋晴嵐。

這個人真的和他想象的有些不一樣。

季雨時還以為,接下來事情會因此變得更為複雜,所有人都要回避另一個自己,造成分不清楚你我甚至互相為敵的混亂場麵。他甚至幻想過無數個自己出現在同一時間點,為了爭奪所謂的主體意識自殺殘殺的場景,那簡直是噩夢中的噩夢。

可讓季雨時沒想到的是,在宋晴嵐的帶領下,這支隊伍像一把離弦後就永不回頭的利箭,從不糾結於無謂的苦難,兵來將擋,水來土掩,隻管驀直前進。

天穹七隊的每一個人,都組成了這支隊伍的核心凝聚力。

他們總是不斷刷新著季雨時的認知。

從第一次任務循環開始到現在,無論是誰犧牲,誰掉隊,他們的目標都從未更改。

這好像在提醒著季雨時,這一切都沒什麼大不了的,隻要意誌堅定,他們就不會進入迷惘。

不管怎麼樣,不管有多少個他們,目標都隻有一個。

——完成任務,回到原來的世界去。

這種提醒讓季雨時胸口沉沉壓著的那一塊大石,一點點地變輕了。

他怔忡,所以,事情還可以這麼簡單嗎?

昏迷前宋晴嵐的臉出現在他腦海中,對方眉頭緊鎖,眼裡有一種叫做憤怒的情緒。

季雨時不是非常理解,宋晴嵐在因為什麼憤怒。

所以宋晴嵐他們人呢?

他這樣問了一遍。

李純說:“你昏迷以後,老周和老段來了——也就是你說的4號小隊,和我們在潤金大廈走散的那個。他們開了空間車,比2號小隊來得快,但是還不知現在存在多個自己的情況,湯其湯樂大概在給他們做思想工作吧。宋隊去給你找醫用繃帶什麼的,應該快回來了。一會兒大家在這裡彙合,然後去下個目的地。”

季雨時唇還白著,人還是虛弱的。

“季顧問,你身上的槍眼是鑽石鳥打的,自個兒的槍打了自個兒。還好鑽石鳥不是實體子-彈,不用在你的肚子裡找彈頭,就是外麵創麵小,內部創麵大,下回可千萬彆這樣了。”李純忍不住道,“宋隊挺擔心你的。”

季雨時:“……”

怕是擔心他拖後腿了吧。

李純:“哎,其實我們宋隊人很好的,那次老於出事,宋隊硬生生把他從沙漠背了出來,走了幾十公裡,回來的時候嘴唇都乾得全是口子。觀察員雖然算是文職工作,可是不一定什麼時候就得出外勤,任務緊急了誰說得準?出了事以後吧,宋隊一直很自責,所以不希望你來,才故意那麼說。我們最多就是直了點,真不至於恐——”

“咻——”

輕微的聲音響起,一隻鷹爪鉤掛在了陽台上。

樓下兩個遊蕩著的喪屍調轉方向“嗬嗬”地叫著,兩三秒後,宋晴嵐出現在牆外,矯健身姿一下子翻進了陽台。

“你話還挺多。”宋晴嵐黑眸深邃,看了一眼季雨時,繼續對李純道,“在街對麵都能聽見你逼逼。”

那當然是不可能的。

李純嘿嘿一笑,立即閉嘴。

湯樂也順著繩索翻進了陽台:“季顧問,你醒了!”

季雨時對他點點頭。

“醒了就好!不過你該多休息一下的,我們還有時間!”湯樂的反應也和李純差不多,下一句竟然是,“等等,讓我看看,是不是有另一個我出來了?”

李純把望遠鏡遞給他:“出來了,不是往我們這個方向走,應該是去找吃的。放心好了。便利店裡沒人要的克蒙豆我都給他們留著呢。”

湯樂:“……草,連自己都坑,你是不是人。”

宋晴嵐個子太高,在遮陽傘下幾乎要低著頭才行。

他扔給李純一包東西:“止疼藥找到了一瓶,沒找著繃帶,找到了消毒酒精、縫合線和防水貼,先用著。”

李純馬上過來替季雨時處理傷口。

這一動,季雨時就“嘶”地小聲吸氣,白皙平坦的腹部隨呼吸起伏,槍眼被一塊聊勝於無的創可貼勉強黏住,已經被血浸濕了。

酒精綴在傷口附近,季雨時疼得說不出話,縫合時死死咬住了嘴唇,竟一聲都沒吭。

“硬漢!”李純縫完以後感歎,“季顧問我小瞧你了!”

“何止硬漢。”

宋晴嵐看上去不太高興的樣子,季雨時察覺了。

不料宋晴嵐下一句竟說:“給你道個歉,硬漢。”

季雨時:“?”

他懷疑自己的耳朵。

抬頭望去,宋晴嵐卻不提為什麼要道歉了,隻盯著他,懶洋洋道:“想少來一次,就要活下去,彆什麼都死撐著不說,我又不會吃人。都是自己人,儘職儘責,友愛隊員,是天穹七隊的光榮傳統。”

說著,宋晴嵐便俯下身,又從剛才的口袋裡拿出一件嶄新的T恤:“季顧問,你的衣服被剪破了,剛才在路上隨便拿的,自己能不能換?不能換就吱聲。”

湯樂與李純同時回頭,眼裡寫著問號:“???”

雖說儘職儘責、友愛隊員這句話沒什麼槽點,但宋隊什麼時候這麼細心了?

難道聰明的人就能得到特殊待遇?

是他們不配了嗎?

宋晴嵐冷冷地看了他倆一眼,倆人趕緊回過頭裝作無事發生。

感受到宋隊突如其來的好意,還莫名其妙就成了天穹七隊自己人。

季雨時心生狐疑。

但他還沒嬌弱到那種程度,甚至有點驚悚:“謝謝,我自己來就可以。”

宋晴嵐:“你確定?”

季雨時:“我確定!”

說完,季雨時就抓住黑色作戰服的下擺往上提。

剛才縫針時太疼,他身上已經濕透,細白的皮膚上綴了一層汗珠。

事實證明他的確需要幫忙,動作間拉扯到傷口,疼得他差點又昏過去。

宋晴嵐並沒有袖手旁觀,更沒有借機笑他,隻是很正經地替他抽出了手臂,脫去滿是血汙的黑色作戰服,又幫他換上了乾淨的白T恤。

季雨時整個人一下子柔和了不少,看起來就像一個應該捧著書本念書,不諳世事的少年。

宋晴嵐幫完忙說:“不客氣,季顧問。”

季雨時:“……”

宋晴嵐轉頭問李純,“現在是什麼情況?”

無人回答。

李純和湯樂輪流看望遠鏡,表情有都些怪:“嗯,這個,不好說。”

季雨時把鑽石鳥插在後腰,已經站起來,還整理好了自己:“我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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